標題有為自己貼金的嫌疑。因為我很平凡,如果你跟我一樣不屬於天賦異稟的少數,也沒有鮮明到不能妥協的性格特質,恰好你又有時間也願意聽我說,那我們可以開始這場談話。它不輕鬆甚至不是絕對真實,真實永遠是你跟在屁股後面跑的東西,你看到的始終是選擇後的信息環境。那為什麼還要談呢?很簡單,看了不少志願者分享的支教感悟後,我心痒痒了,按捺不住想說幾句。
可這傾吐的欲求卻與懼怕相伴而生,一度緊張到結構、遣詞、選材統統混亂,對文字我從來做不到平靜。如果說支教一定要有功利性目的——緩解跟文字之間的關係算一個。所以我現在坐在嘈雜的辦公室強壓著隨時可能因懼怕而中斷的矛盾心理艱難地表達著。
為了讓你從我混沌雜亂的表述中聽得稍微清楚些,我需要先自己介紹:我是朱周,天使支教往屆志願者,傍海小孩15個孩子的老師。對,是老師,不是支教老師。我不喜歡支教老師的說法。它有時純潔如愛的天使,有時邪惡堪比狼狽為奸的幫凶。老師就是老師,在編跟支教又有什麼分別呢?所有因自己是支教老師不作為或是少作為的我們都應該反思。
我不是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志願者,整個支教期間甚少參加支教圈的聚會,除了必到的總結會,平時也基本不跟其他志願者聯繫。剔除懶這個何時都會存在的理由,最根源的原因的是我害怕,這種害怕從培訓的時候就已經存在。志願者臥虎藏龍的太多,身處這個圈,我沒辦法自然。於是,我日復一日呆在學校,還為自己編了套讓內心感覺自己無比英明的說辭:向外走得越遠,心中受到的衝擊就越多,左沖一下,右撞一下,上課的心就散了。我就這樣在山裡隔絕了一年,沒有電視,沒有網路,不打電話,不發信息,將所有的情感投注在孩子及同來的另兩位志願者身上。我不太會處理人際關係,卻把自己投進了一間關係的繭房,還自得其樂。
在這間繭房裡,我有身份並且受人尊敬。是傍海村的村民跟孩子讓我有了身份。以前也有身份,只不過都是不舒坦的身份。來支教的人很多都很邊緣,他們不肯甘心坐在格子間汲汲名利或為了生存委曲求全,突出的稜稜角角總讓他們在現實的境遇中屢屢碰壁。縱使心比天高,無奈身為下賤。幾經思索,終於換到一個讓自己心性肆意舒展的地方,有人兢兢業業,如履薄冰;有人作威作福,隻手遮天。我們消費著別人給的尊重,卻很少思考自己值不值得這份尊重。
反過來,尊重也成了我跟孩子們之間的一到距離屏障。碰面,笑容會僵在嘴角,因為不清楚孩子們願不願意被打招呼。摔倒,伸出的手會在碰觸的剎那僵住,因為不確定孩子們願不願意被扶。哭泣,邁開的雙腳會在幾步之後收住,因為不肯定孩子們需不需要安慰……雖然他們不到10歲,我依然沒有勇氣去做他們不願接受的事情。能根據自己意願自由選擇,當選擇受限於各種主客觀原因時,至少要保留他們表達的權利——這是我理解的尊重或者是師生間的平等。
可是,怎么判定他們願不願意呢?——直覺。依靠直覺,所以我跟孩子們之間忽冷忽熱,跟同來的志願者之間忽冷忽熱,跟自己忽冷忽熱。過熱會告誡自己應該冷一點,過冷又會害怕失去而故意表現的很熱。
你肯定猜到了,這樣的我,支教一開始過得並不好,很多時候都很難受。我寫教案,寫範文,改作業,家訪……其實只是為了讓自己心中平靜一些。寫著寫著,走著走著,竟然也能收穫一種樂趣,於是成了支教的固定節目。如果說一開始的笨拙不入時是為了緩解新生活的緊張,到後來真的是要感謝,它們讓自己留下來幾堂死而無憾的課,讓孩子們在我支教結束後回去探望時不加掩飾地表達想要跟我一起上課。不是炫耀我的課上得多好,只是有人願意跟我分享課本上的故事,我很感動。那么小那么敏感的孩子,願意跟你一起通過課文這個媒介去一點點認識這個世界,又有什麼比得過這個呢?
曉艷說你寫總結吧,把自己的認知告訴新的志願者。我說,我出力乾別的,碼字的事兒你們來。這是一篇我又願意又不願意寫的文章,新志願者完全可以不看。或者是只看後面一句:支教什麼都可以錯過什麼都可以原諒,唯一不能錯過的是跟孩子們的課堂時光,唯一不能原諒的是敷衍課堂。可以不創造,這實在是一個需要天賦跟時間的東西,可以探索,但如果時機不成熟,請自覺將課堂教學放在首位,不要拿孩子當小白鼠,不要拿學校當試驗田。
回到我的支教生活,總的說來,第一個學期狀態比較僵,第二個學期相對鬆弛。站在孩子的立場看,當然我不可能知道孩子心中的想法,以下都是建立在跟他們相處了一年基礎上的揣測,他們第一個學期怕我,第二個學期依賴我。這樣說其實也不全面,實在是很難有一兩個詞來概括。但為了交流方便,還是不得不用語義清晰的詞來表述。我從來沒有全心全意愛過他們,他們也是,但我們在兩份殘缺的愛中互相溫暖彼此的人生。記得第一個學期,跟二年級的學生玩丟手絹遊戲,沒有學生把手絹丟在我身後,我有點受冷落。班上一個10歲的女生向發手絹的老師拚命招手,讓老師把手絹給她。她說老師沒有人丟在你的身後,我丟。不管後來發生了怎樣的故事,那一刻,她溫暖了我。
這次回學校見到了這個小女孩,已經疏遠了,眼神不再親昵,不過還是打招呼。但有什麼關係呢,這樣的感情才正常吧。太濃太執著,多少都帶有某種心理傷痛。送走的四年級的孩子會把我送的成長紀念相冊鎖在房間生怕壞了或是不見了;學生家長在我們家訪時會拿出相冊問“以前的都沒有過,只有你這樣做”;臨行前一天,學生的奶奶抱著今年剛炒的新茶到學校送我這個“這么關心學生的老師”……我不想煽情,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這些都不正常,並不是有多愛,可能是出於對自己童年的彌補,可能是滿足瘋狂的虛榮,可能,可能,有很多種可能。不管怎樣,都不全是純粹的愛。這個世界上,每幅你看到的畫面背後都有多種可能。希望你不要被蒙蔽不要被利用。
可以愛得不純粹,但不要有恨。
絮叨了這么久,似乎還未切題。就跟收尾一起吧。多想同時單純的做,內心謙卑一點,越謙卑內心的承受能力更強,遇事也會從容一些。你會發現,世界沒有那么多崩潰,沒有那么多不可接受,此般平凡,所以你我所遭遇一切都不是命運有意為之。你對抗哭吼妥協諂媚,最終和解。而和解是為了平靜的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