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聖誕節的恐怖故事

(三)

脫下外衣,解開浴袍躺上床,阿明伸個懶腰,隨意的說了句“你新買的鍵盤看起來不錯”然後閉上眼睛準備入夢。

他沒有看見,妻子聽到這句話後如遭雷擊,猛的抬起頭滿臉驚恐的看著他,良久後,又慢慢的垂下眼睛,不知想些什麼。

阿明睡覺一般都很死,只要睡著了再睜開眼肯定是第二天,而今天卻總處在半睡半醒的狀態,更不舒服的是,總感覺有人在打量他。

努力睜開昏沉沉的眼睛,瞬間完全清醒——妻子就靜靜的站在床邊,對著他笑。眼睛很認真,決不是冷酷;嘴角在上翹,是笑的意味,卻不知為什麼,結合起來只有一個感覺,猙獰。

他很惱火,質問妻子“你乾什麼?大晚上不睡覺,有病啊,盯著我看!”

妻子在他睜眼後就把目光垂在地上。沒有回答他不滿的吆喝,反問了一句“明天多少號?”

“十號”阿明想都沒有想就回答。原因只有一個,他的公司,十號是發餉日。

妻子愣了一下,喃喃的說句讓他摸不著頭腦的話“這樣久了”

慢慢的,小盈在床邊蹲下,還是那樣執著的眼睛,語氣卻帶著明顯的討好,“阿明,這幾天不要上班了。陪陪我,好嗎”即使在恍惚中,阿明的心也痛了一下,沒來由的。

“恩,我還有十五天的年假呢,今天到公司後,我……”

“我已經替你請好假了”妻子打斷他。

“嗯……”迷糊的阿明隨口答應,突然又坐起來,“什麼?”

阿明沒有注意,小盈說話的時候緊緊的攥著自己的手,指甲全掐進掌心裡,慘白的手指好像非常貧血,甚至一滴血都沒有滲出,“我替你請假了”。

“胡鬧!”阿明拍床就要起身,卻被小盈輕輕按住。怒火中,完全沒有注意到,健壯的自己是被孱弱妻子一隻手按住的。

“我最討厭別人安排我的生活,以前就告訴你了,你怎么這樣乾?”阿明把話吼了出來。

小盈沒有任何的爭辯,慢慢的倒在阿明的胸口“容我一次吧,明,就一次。容我吧。啊~”

阿明的口氣放緩,“我沒有說不行,只是希望你能先告訴我”撫一把妻子的頭髮,卻讓小盈突然顫動。

冷靜了自責,自己的臭脾氣嚇住妻子了。輕輕的拉起妻子,“想去旅遊嗎?我來定票”

“哪裡都不去,哪裡都不去!”小盈突然喊了起來,臉色因為著急甚至有些嫣紅,後像明白了自己的失態,補充道“我只想和你一起,在家休息幾天”

“好吧,老婆大人”阿明玩笑的敬禮,然後問“現在能準許夫君睡覺了嗎?”

小盈嫣然一笑,在關燈前,不知怎么,阿明感覺妻子笑的無比淒冷。

黑暗中,小盈溫柔在他背上開始按摩。妻子技術無可挑剔,無論是往常還是今天,很快阿明又被困意侵襲了。最後迷糊的念頭是:妻子今天的手很涼。

妻子睡的很沉,竟起了輕微的鼾聲。阿明被吵醒了,翻身的時候,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確認的摸了一把,是那個妻子今天一直抱著的鍵盤。苦笑,妻子喜歡上網竟然弄成這樣。想著,就伸手要把鍵盤從懷裡拿出來,卻發現睡沉了妻子竟然死死的揪著,象溺水的人抱著救命的器物。

好容易掰開手指,又摸到上邊的線被妻子拴在脖子上,打了很多死疙瘩。

無奈下,阿明只好把鍵盤往枕上推了推。繼續睡覺。

好容易再次進入迷糊狀態,就聽見了妻子的尖叫,“鍵盤,我的鍵盤”邊叫嚷邊在床上拍打尋找,很用力的拍過阿明的胸口,生疼。

阿明第一個念頭是,老天懲罰我,不讓我睡覺。

無奈起身,打開床頭燈。看到妻子抱著枕上的鍵盤,一番潮紅迅速從頸下占領了那慘白的臉,喘著氣,鼻頭上竟然有細細的汗珠,眼眶裡全是狂熱,嘴裡還在念著“鍵盤,鍵盤”

阿明啼笑皆非,“你用電腦用出毛病來了?睡覺還掛著鍵盤,別說是今年流行啊”

小盈象噩夢初醒,不再言語,眼睛卻閃著淚光。

窗外似乎已經黎明,厚厚的窗簾仍阻擋不了光亮的到來。

感覺無趣,阿明不再說了,看看床頭的電子表——22:22?“靠,家裡的表都怎么了?”他忿忿不平著。

“阿明,我不要分別。我怕”妻子突然的撲擁讓阿明莫名其妙。

今天的妻子行為很古怪,阿明擔心妻子遇到什麼不快的事情。倔強的妻子平日受了委屈,寧願自己難受也堅持沉默,總讓阿明心疼更無可奈何。

此刻,抱住自己後背的手還在微微顫抖。妻子在恐慌,為什麼呢?算了,遲些再問吧。

沒有說出什麼安慰的話,阿明只是靜靜的撫摸妻子的柔發。

他還是沒有看到,小盈的嘴角慢慢的滲出一道血跡。

(四)

家裡的冰櫃塞滿的食物,甚至阿明常用的腸胃藥品都準備了很多。“為了自己這次長休,妻子定是期待並預謀很久了”阿明有些無奈,有些感動,更多是感慨。

每天,小盈並不拉開窗簾,讓屋子總在一種朦朧中。阿明從不習慣到適應這樣的光線,只間隔了短短時間,現在迷戀上這樣的感覺:和妻子於其中聽喜歡的音樂,傾談過往,相擁而舞,更多的時候僅相互偎依著,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沉默的享受相守。

偶爾時候妻子突然緊緊盯住阿明,直直的看,象變了一個人。這稍微讓他不快,後安慰自己說,平日工作忙,總是疏遠妻子。所以才有這樣執著和哀怨的眼神。

或許因為運動量少,這三天來兩個人吃的非常少,讓阿明欣喜的是,腸胃毛病好像在不知不覺中痊癒了。當他把這訊息告訴妻子的時候,妻子微笑“是嗎?那真好”蒼白的臉色帶動著笑容,楚楚動人。

黃昏迫近,暗淡的屋內沒有開燈。遠處的家具,牆壁上的油畫,甚至在廚房忙碌的妻子,都顯得若即若離,恍然如夢。

精緻的晚餐已擺放在桌上,兩支紅燭也點燃,卻沒有人動刀叉。妻子又在看著阿明,痴痴和不捨,還有種難以表述的絕望傷心。阿明忍了三天的話,終於在此刻開口了。

“小盈,你是不是碰到……”一隻塗抹過蔻丹的手指輕輕的封住了他的唇。“別說,什麼都別說”

阿明甩頭掙脫開手指“你怎么了嘛?”

“沒什麼。只是覺得遇到你,很幸福”妻子的臉孔隱入燭光的暗角,看不清表情。

阿明有些著急“你到底怎么了嘛?我們還有長長的一生,可以慢慢回顧,慢慢珍惜”

“是啊,還有一生,可以回顧,慢慢珍惜”聲音虛無飄渺的傳來,“明,別說了,吃飯吧”

“不行,沒有要求過你什麼,這次我請求你把不快說出來,我們是夫妻,要走一輩子的路。你的難過我如果不能分擔,還算什麼丈夫?出了什麼事,告訴我吧,小盈。”

一杯酒,被秀美手指平穩的舉在半空,期待交匯時清脆的鳴響。聽得這樣的話語後,微微一顫,潑灑出來一些,在潔白的桌布添加一塊褐色印記,並迅速擴大成一幅古怪的圖案。

“怕是洗不掉了呢”酒杯落寞著緩緩的降下,放在了圖案上面。

“小盈!”

“我會告訴你的,遲一些好嗎?衣服濺了些酒,我去換一身衣服”說完,妻子就往臥室走去。

一身菊黃旗袍加身,挽起頭髮,露出曲線優美的脖頸,輕輕的鏇身,舞盡風花雪月。再對阿明,清笑“喜歡嗎?”

“喜歡。過去喜歡,現在喜歡,將來也喜歡。每次擁你跳舞,都想就這樣的天荒地老”

“那就來啊,讓我們天荒地老吧”聲音風情萬種,柔媚無邊。

“我先沖個澡”阿明放下酒杯,轉身往浴室走去。

妻子並沒有答話,看著阿明的背影,輕輕的捻著一縷垂下的頭髮,若有所思。

打開的龍頭,突然冒出股子黃水,流進了毫無防備的眼睛,澀痛。阿明趕快關了龍頭,大聲咒罵著,在鏡子前用水沖洗。

“怎么了?明,怎么了?”闖進來的妻子,滿臉緊張。

從相識到現在,兩人從來未共浴,偶爾拿換洗的衣服也是彼此只放在門口。回頭看著突然出現的妻子,阿明不知所措的目瞪口呆。

小盈看到阿明無異,像是鬆了口氣,對著阿明的表情,誇張的拍拍胸口,笑著轉身離開。

阿明也被妻子的動作逗笑了,而就是在轉身望向鏡子的時候,笑容僵硬在臉上,瞳仁猛然縮小,象一隻受驚的貓。

——小盈還沒有完全走出去,但是鏡中看不到小盈,只有門在緩緩的關閉。

阿明猛然回頭,一隻玉手還沒有完全離開門把;再看鏡中還是空空。

門,如同自己緩緩的關上。

全身癱軟的阿明,坐在浴室的地上。

老人說——人在鏡中是看不到鬼的,只因為人鬼不途。

驚慌、恐懼、擔憂、焦慮、難過、悲哀洪水般的襲來,他不停的顫抖著。

妻子變成了鬼?到底是怎樣的可怕遭遇?莫非真的已經進入另一個世界?

越想越可怕,越想越可怕。

——難怪那晚她不見了,怎么都找不到;

——難怪大鐘的聲音敲響都透著詭異;

——難怪屋裡森森陰氣,她總是行為古怪;

——難怪總掛著什麼夜光鍵盤,就是磷火,一定是;

——難怪她不敢開窗子,因為怕見光;

——難怪她說要我陪她,她怕;

——難怪她說不要分別,想永遠一起……

而隨即,另一種心情悄然升起。

——為什麼她的事情為什麼我一點都沒有察覺?

——為什麼明明感到妻子悲傷,我一句話都沒有安慰?

——為什麼我要在這裡自怨自艾,不馬上把歉意告訴她?

她是我的妻子。我想要相守一生人。無論她變成怎樣,我堅信我守她的心如她守我的心一樣。

雖然還是恐懼著,阿明擰開了浴室的門,走了出去。

——即使人鬼不途,我還是要告訴她,我愛她。過去愛,現在愛,將來也會愛。她的快樂,她的欣喜我曾分享;她的難過,她的不幸我也該分擔。

走出浴室,阿明的腳步已經明顯輕快了下來。

瞬間後,臉色就變了。

(尾)

還是那身旗袍,躺在客廳的搖椅上,不知哪裡的老舊的錄音機,放出的是阿明母親最喜歡的老曲子《胭脂扣》

“只盼相依……那管見盡遺憾世事……祈求在那天重遇……訴盡千般相思……人被愛留住”

妻子安靜的面容,慘澹依舊,淒艷依舊。

“小盈”發出的聲音乾澀異常,兩個簡單的發音,費勁全身力氣才微弱擠壓出來。

除了哀婉的的唱腔,沒有任何回音。

“小——盈”顫音掩不住一種傷,有如末路窮途。

“小盈!”悔恨和不甘宣洩而出,阿明撲了過去。

“哎喲”小盈睜開迷糊的眼睛,看著緊緊抱著自己的丈夫,神情里的驚嚇浪潮般退落,取而代之的是份若水柔情。

輕輕撫過丈夫的肩頭,“怎么了,明”

阿明使勁搖頭,用力抱緊妻子,淚如雨下。

——剛剛才明白,有多愛她:愛的不計後果,愛的超越了一切,而可悲的是過往裡竟然不懂,更沒有珍惜!

“別哭,明”妻子拉起了他,纖縴手指撫過他的眼斂,溫柔而冰冷,如歲月無聲。

“我去給你泡杯茶”說著,妻子理理旗袍,往廚房走,俏嬌的話語傳來“旗袍愛起摺,凌亂的不好看了吧?”

“好看,永遠都好看”注視著妻子的背影,脫口而出。

“叮咚”門鈴響起,正在廚房往杯里放茶葉的小盈呆立了一下。

阿明往門口走,就要開門。

“不要”小盈像是突然醒悟,趕忙往門口跑,卻在客廳絆了一下,摔倒在沙發上。

門開了,是小盈的弟弟“鋒”看都沒有看替自己開門的阿明,直奔姐姐而去。

阿明搖頭,無奈的關門,也往妻子身邊走。關門的時候,鋒回頭看了阿明一眼,滿眼詫異,但還是沒有對這個姐夫打招呼。

“姐,你怎么樣?傷到沒有”鋒扶起姐姐。

小盈卻滿臉緊張焦急“你走,你走”說著就把弟弟往門口推。還是那樣淒楚,偷空看著阿明。

鋒發火了,一把推開姐姐“你以為我想來?要不是爸媽身體不好,非讓我來看看,我才不來!”好像是發現自己說話有些過分,聲音變的低沉“你是我姐姐,我不願看到你傷心,明哥……”小盈突然飛身上去,一把捂住鋒的嘴。

鋒使勁的掰開姐姐的手,焦急而憤怒的喊著“你醒醒吧,明哥已經死了!”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小盈面如死灰。

“不用我管,嗯?”說著一把扯下小盈頸上的鍵盤。

正在被鋒的話語迷惑的阿明,突然感覺兩個人都消失了。最後入目的,是妻子頸上被拉出的一道血紅。

雖然看不到,聲音並沒有間斷:鋒的走動,小盈的尖叫和撕扯廝打。

“不關我事,嗯?爸媽說你用自己的血染紅床單,招魂成功了沒有?我來看看,你瘋完了沒有”嘶吼聲中帶著哽咽。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屋子沉默了。

隨後,壓抑的低泣漸漸響起,伴隨著痛惜之極的呼喊,“姐,別再執迷不悟了,明哥死了,再不會回來了”

“幹嗎要悟?執迷了,求到不悔就好”迷離而堅越情意,在簡單的話語裡盪開,漣漪般的擴散著。

“姐,你是個傻瓜,無可救藥的傻瓜”雖然看不到,阿明卻知道鋒現在的表情定是傷心欲絕。

“你走吧,鋒”然後是開門的聲音。

妻子抱著那個鍵盤,出現在那裡。距離阿明不到三步遠的地方,短短距離,宛如千山萬水。

“阿明”還是那似悲似喜聲音,臉色蒼白,唇色灰暗,無生氣的面頰上偏有雙專注眼睛。對,就是專注,在仔細的看著自己,象要看盡一生一世。

“我死了?”無意義的喃喃,阿明感覺一片空白。看到打開的門,想要關上的時候,手卻從門把上穿過了。小盈蹲下身,從地上撿起一塊被撕落的大紅床單,無言的來到他身邊,輕輕的蓋上了他的右手。

“嘎巴”門被他右手一推,關上了。

呆呆的看著停放在手上的紅布,他說話了“多久了”

妻子咬著嘴唇,開了又合,合了又開,最後還是說出“二十七天”

“這么說,我的記憶還是二十七天前的?這么久了……”

“我試過了很多辦法,總算讓你回來了”下唇已經被咬爛了,卻還是沒有血流出。

“回來?回來啊”阿明沉默了,好像在勸服自己相信。很久後,才開口“我還有多少時間?”

“聽說……最多三天”面無表情的話語,就著眼淚滴落。砸在客廳的地板上的聲音,很輕,卻似乎帶起迴響。

“今天是最後一天嗎?”一口嘆息緩緩的吹出,“今天在鏡子中看不到你,還以為……呵,原來人看不到鬼,鬼也是看不到人。只是……能再次看到你,真好”

想通了,他展顏面對泣不成聲的妻子“願意陪我舞一曲天荒地老嗎?”使勁抹去眼淚的小盈也努力的笑了“當然,我很願意”

悠揚的鏇律飄忽,阿明感覺自己越來越輕,思緒越漂越遠。

幾滴熱淚,隔空而來,繞在身邊,有點淒,有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