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帽時刻(慶祝祖國60華誕徵文各行通用)

一九七九年四月十九日,是令我終生難忘、刻骨銘心的一天。

上午九點多鐘,我正在生產隊的一塊坑田裡蒔早稻,十一歲的兒子突然跑到我面前。這裡離家將近兩公里,沿著山腳崎嶇的小路,還要翻過一個小山坡。兒子的到來,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心裡不由得一沉,正要問他時,兒子卻漲紅著臉,汗流浹背氣喘噓噓急促地對我說:“爸,快、快去看,摘帽了。”

兒子的話讓我一頭霧水,我怔怔地望著他,忙問道:“你說什麼,摘什麼帽?”

兒子平靜了一些,但說的話仍然是語無倫次:“摘帽了,在大隊,大紅紙寫著,爺爺、奶奶、媽媽都去了,摘帽了。”

我還是不明白,心裡有點急,問的聲音也大了些:“你說清楚點,摘什麼帽?”

“地主、地主,我們不是地主了。”兒子說到這裡,好像千年的苦水從心中傾泄而出,禁不住嗚咽、抽泣了起來,淚水汩汩地往下流。

我終於明白了!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三步並著兩步爬上田塍,把兒子抱起,緊緊地攬在懷裡。往事歷歷在目,更是不堪回首啊。頓時,酸楚、委曲、激動的老淚像泉水一樣湧來。我默默無語,臉貼著兒子的臉,倆人的淚水交匯在一起,無聲地流淌著、沖刷著、浸泡著。

幾分鐘後,隊長也來了。他一改往日冷若冰霜的臉,沖我尷尬地笑了笑,然後說:“老邱,今天上午放你半天假,去大隊看一下吧。”

我站在隊長面前,習慣性地低著頭,唯唯喏喏,不敢多看他一眼。

“快去啊!”隊長走開三十多米,發現我還呆呆地站在那裡,大聲提醒我。

大隊辦公的房屋破破爛爛,在一面風吹雨打寫滿滄桑的泥牆上,貼著七張紅紙,上面寫著全大隊“四類份子”的名單,共有二百一十七人。

我到來的時候,那塊七八十平方米的沙石坪上,已有一百多個“四類份子”。在這些人中,有白髮蒼蒼的,有呀呀學語的,有疾病纏身的……然而我發現,每一位“四類份子”看了自己的名字後,不論是拖兒帶女,還是扶老攜幼,會情不自禁地向紅榜跪下,虔誠地嗑頭,拜上幾拜,久久才起身,此情此景真是感天動地。隨後,便同先來的一一打著招呼。他們眼噙淚水,無拘無束,旁若無人,有說有笑或相擁而泣,這情形像慶祝什麼節日、像久別的親朋好友團聚一樣,個個昂首()挺胸,精神煥發,喜氣洋洋,與過去判若兩人。

我也毫不猶豫地跪拜了,這是在沒有任何外力的情況下,自覺的、發自內心的,同過去的跪有著本質的區別,感覺也完全不一樣。

我不知道大家為什麼會在那裡跪拜,我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跪拜。跪,是我們山里人最高的一種禮儀,千百年來,只知道跪天跪地跪祖宗跪父母。今天的跪,也許是同苦難的過去告別,也許是向誰感恩,也許是祈禱美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