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老百姓的小說:大雜院(六)

武打劇盛行那些年,男娃們受了影響,都崇尚武力。因為當時年少無知,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一塌糊塗,以為打架是剛猛勇武的表現。我們弟兄三、黃瓜黃輝弟兄倆還有黑娃,一院子的男娃都不是省油的燈,我們在一個小院住,算是一個戰壕里的戰友吧,不用說,無形中就結成了統一戰線。哥在大雜院男娃里年齡最大,加上性子野,自然是娃頭。不管院子哪一家男娃在外面和人打架吃了虧,哥都會替他出頭。一次放學後,黑娃和黃輝在西環路撿拾杏核時,和丹江村幾個男娃發生矛盾,被人家打了,黑娃鼻子淌血哭著回來,他爸媽在西塬地里幹活還沒收工,其他大人要么上班要么上工都不在家。哥知道後,二話不說,一揮手,領著我和黃瓜,弟弟,加上兩個戰敗分子,浩浩蕩蕩就開拔了。可是,到了西環路,黑娃和黃輝卻找不到欺負他倆的那幾個男娃。哥豪氣地說,不急,莫慌,我們進村里找。果然,拐進一個巷道,只見幾個少年正樂呵呵地砸杏核吃。黑娃停下來,怯怯不敢向前邁步。哥問:“哪一個打你?”黑娃結結巴巴,囁嚅著說不出話。還是黃輝搶答了,說: “那、那幾個都打了。”哥又是一揮手,一個箭步,已撲到前面,我緊跟在哥後面,學戰鬥片電影裡衝鋒時的台詞,喊:“沖!沖啊!——”我們一夥子就一起撲上去。結果,那幾個少年被我們的氣勢嚇壞了,呆坐著沒動彈,挨了一頓耳刮子爆栗子。

我們打了勝仗,雄赳赳氣昂昂回到院子,興奮得像掐仗剛贏驕傲自滿的公雞。可是,我們高興得有點早。吃完飯,我們還沉浸在喜悅當中,院子突然進來一夥人,個個橫眉豎目,走在前面的是兩個鼻青臉腫垂頭喪氣的少年。我發覺情況不妙——,可是,想逃跑已來不及了。哥是領頭的,首當其衝被第一個指認出來。接著,院子裡的男娃包括我,相繼被一一指認出來。

我們被各自的家長扯著胳膊,站成一擺溜,可憐兮兮像電影裡一群任人宰割的俘虜。沒等對方家長講完罪狀,父親率先上前一把扯住哥耳朵,腳在哥腿彎子輕輕一點,哥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一聲清脆的耳光聲隨即在哥臉上響起。哥連挨了幾下,卻梗著脖子像犟牛一樣就是不肯低頭,也不吭一聲。不低頭就是不認錯,就是有牴觸情緒,這很讓爸媽下不了台。爸的大手又高高地揚起來,卻被黑娃他爸一把扯住,說:“娃小,不理會啥,打解決不了問題。”狗娃哨叔也銳聲說:“娃子嘛,哪個娃子不打架?以後互相就認得了,不打不相識嘛。”我怕挨打,也擔心氣壞了爸媽,撲通一聲,主動跪下了,說:“我替我哥道歉。”其實,我那時心裡念叨的是:“好漢不吃眼前虧。”小弟、黑娃、黃瓜也怕挨大人揍,一個接一個耷拉著頭跪下。狗娃哨叔年輕時愛打架,他立即現身說法,講了一通打架的危害性和嚴重性。其他家長也痛心疾首一一發言,給我們上了一堂生動的政治課,家長似乎都認識,他們一唱一和配合默契,訓導完畢,雙方家長握了手又說了些客套話,政治課才圓滿結束。這堂政治課過後,我從此洗心革面再也沒有打過一次架。

歲月荏苒。大雜院裡的光陰就如同丹江河水慢慢地流淌。有一天,我下午放學回家,發現黑娃一個人坐在家門口哭。他屋裡冰鍋冷灶,家人也不知到哪兒去了?我就把黑娃領到我家吃飯。飯吃完,就出去玩耍,晚上回來準備睡覺的時候,突然聽見黑娃他爸在院子裡大喊大叫黑娃的名字,黑娃拎起衣服,蹬了鞋子急忙跑了出去。院子人家都跑出來問咋回事?只見黑娃他爸和他大姐滿臉戚容,說找不見黑娃媽和他二姐、小妹了。

一連幾天,生產隊組織社員和黑娃家的親戚幫著出去尋找,可是,一直沒見三個人的蹤影。於是,黑娃他爸坐了長途汽車到外地親戚家去尋找。過了幾天,黑娃他爸垂頭喪氣回來。再後來,黑娃悄悄給我說,他媽和二姐小妹讓河南人拐跑了。黑娃說這話時,雙眼噙滿淚水。我也禁不住跟著掉了淚……

往事如煙,嗆得人淚流。長大後,我曾多次回大雜院裡探訪,發現它不斷被時光侵蝕著磨損著。如今,當年的大雜院早已湮沒在歲月的煙塵里,變成了兩座小洋樓,沒留下當年一絲痕跡,可關於大雜院的記憶,在我腦海里永遠也磨滅不了。現在,若有人提到吃大鍋飯或睡社會主義大炕,我就會情不自禁聯想到當年的大雜院。(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