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子內篇》卷四 金丹

抱朴子曰:余考覽養性之書,鳩集久視之方,曾所披涉篇卷,以千計矣,莫不皆以還丹金液為大要者焉。然則此二事,蓋仙道之極也。服此而不仙,則古來無仙矣。往者上國喪亂,莫不奔播四出。余周鏇徐豫荊襄江廣數州之間,閱見流移俗道士數百人矣。或有素聞其名,乃在雲日之表者。然率相似如一,其所知見,深淺有無,不足以相傾也。雖各有數十卷書,亦未能悉解之也,為寫蓄之耳。時有知行氣及斷穀服諸草木藥法,所有方書,略為同文,無一人不有道機經,唯以此為至秘,乃雲是君喜所撰。余告之曰,此是魏世軍督王圖所撰耳,非古人也。圖了不知大藥,正欲以行氣入室求仙,作此道機,謂道畢於此,此復是誤人之甚者也。余問諸道士以神丹金液之事,及三皇內文召天神地祇之法,了無一人知之者,其誇誕自譽及欺人,雲己久壽。及言曾與仙人共游者將太半矣,足以與盡微者甚鮮矣。或有頗聞金丹,而不謂今世復有得之者,皆言唯上古已度仙人,乃當曉之。或有得方外說,不得其真經。或得雜碎丹方,便謂丹法盡於此也。昔左元放於天柱山中精思,而神人授之金丹仙經,會漢末亂,不遑合作,而避地來渡江東,志欲投名山以修斯道。余從祖仙公,又從元放受之。凡受太清丹經三卷及九鼎丹經一卷金液丹經一卷。余師鄭君者,則余從祖仙公之弟子也,又於從祖受之,而家貧無用買藥。余親事之,灑掃積久,乃於馬跡山中立壇盟受之,並諸口訣訣之不書者。江東先無此書,書出於左元放,元放以授余從祖,從祖以授鄭君,鄭君以授余,故他道士了無知者也。然余受之已二十餘年矣,資無擔石,無以為之,但有長嘆耳。有積金盈櫃,聚錢如山者,復不知有此不死之法。就令聞之,亦萬無一信,如何?夫飲玉〈米台〉則知漿荇之薄味,睹崑崙則覺丘垤之至卑。既覽金丹之道,則使人不欲復視小小方書。然大藥難卒得辦,當須且將御小者以自支持耳。然服他藥萬斛,為能有小益,而終不能使人遂長生也。故老子之訣言云,子不得還丹金液,虛自苦耳。夫五穀猶能活人,人得之則生,絕之則死,又況於上品之神藥,其益人豈不萬倍於五穀耶?夫金丹之為物,燒之愈久,變化愈妙。黃金入火,百鍊不消,埋之,畢天不朽。服此二物,煉人身體,故能令人不老不死。此蓋假求於外物以自堅固,有如脂之養火而不可滅,銅青塗腳,入水不腐,此是借銅之勁以扞其肉也。金丹入身中,沾洽榮衛,非但銅青之外傅矣。世間多不信至道者,則悠悠者皆是耳。然萬一時偶有好事者,而復不見此法,不值明師,無由聞天下之有斯妙事也。余今略鈔金丹之都較,以示後之同志好之者。其勤求之,求之不可守淺近之方,而謂之足以度世也。遂不遇之者,直當息意於無窮之冀耳。想見其說,必自知出潢污而浮滄海,背螢燭而向日月,聞雷霆而覺布鼓之陋,見巨鯨而知寸介之細也。如其嘍嘍,無所先入,欲以弊藥必規昇騰者,何異策蹇驢而追迅風,棹藍舟而濟大川乎?又諸小餌丹方甚多,然作之有淺深,故力勢不同,雖有優劣,轉不相及,猶一酘之酒,不可以方九醞之醇耳。然小丹之下者,猶自遠勝草木之上者也。凡草木燒之即燼,而丹砂燒之成水銀,積變又還成丹砂,其去凡草木亦遠矣。故能令人長生,神仙獨見此理矣,其去俗人,亦何緬邈之無限乎?世人少所識,多所怪,或不知水銀出於丹砂,告之終不肯信,雲丹砂本赤物,從何得成此白物。又雲丹砂是石耳,今燒諸石皆成灰,而丹砂何獨得爾。此近易之事,猶不可喻,其聞仙道,大而笑之,不亦宜乎?上古真人愍念將來之可教者,為作方法,委曲欲使其脫死亡之禍耳,可謂至言矣。然而俗人終不肯信,謂為虛文。若是虛文者,安得九轉九變,日數所成,皆如方耶?真人所以知此者,誠不可以庸近思求也。余少好方術,負步請問,不憚險遠。每有異聞,則以為喜。雖見毀笑,不以為戚。焉知來者之不如今,是以著此以示識者。豈苟尚奇怪,而崇飾空言,欲令書行於世,信結流俗哉?盛陽不能榮枯朽,上智不能移下愚,書為曉者傳,事為識者貴。農夫得彤弓以驅鳥,南夷得袞衣以負薪,夫不知者,何可強哉?世人飽食終日,復未必能勤儒墨之業,治進德之務,但共逍遙遨遊,以盡年月。其所營也,非榮則利。或飛蒼走黃於中原,或留連杯觴以羹沸,或以美女荒沈絲竹,或躭淪綺紈,或控弦以弊筋骨,或博弈以棄功夫。聞至道之言而如醉,睹道論而晝睡。有身不修,動之死地,不肯求問養生之法,自欲割削之,煎熬之,憔悴之,漉汔之。而有道者自寶秘其所知,無求於人,亦安肯強行語之乎?世人之常言,鹹以長生若可得者,古人之富貴者,己當得之,而無得之者,是無此道也。而不知古之富貴者,亦如今之富貴者耳。俱不信不求之,而皆以目前之所欲者為急,亦安能得之耶?假令不能決意,信命之可延,仙之可得,亦何惜於試之。試之小效,但使得二三百歲,不猶愈於凡人之少夭乎?天下之事萬端,而道術尤難明於他事者也。何可以中才之心,而斷世間必無長生之道哉?若正以世人皆不信之,便謂為無,則世人之智者,又何太多乎?今若有識道意而猶修求之者,詎必便是至愚,而皆不及世人耶?又或慮於求長生,儻其不得,恐人笑之,以為暗惑。若心所斷,萬有一失,而天下果自有此不死之道者,不亦當復為得之者所笑乎?日月有所不能周照,人心安足孤信哉?

抱朴子曰:按黃帝九鼎神丹經曰,黃帝服之,遂以昇仙。又雲,雖呼吸道引,及服草木之藥,可得延年,不免於死也;服神丹令人壽無窮已,與天地相畢,乘雲駕龍,上下太清。黃帝以傳玄子,戒之曰,此道至重,必以授賢,苟非其人,雖積玉如山,勿以此道告之也。受之者以金人金魚投於東流水中以為約,唼血為盟,無神仙之骨,亦不可得見此道也。合丹當於名山之中,無人之地,結伴不過三人,先齋百日,沐浴五香,致加精潔,勿近穢污,及與俗人往來,又不令不信道者知之,謗毀神藥,藥不成矣。成則可以舉家皆仙,不但一身耳。世人不合神丹,反信草木之藥。草木之藥,埋之即腐,煮之即爛,燒之即焦,不能自生,何能生人乎?

九丹者,長生之要,非凡人所當見聞也,萬兆蠢蠢,唯知貪富貴而已,豈非行屍者乎?合時又當祭,祭自有圖法一卷也。

第一之丹名曰丹華。當先作玄黃,用雄黃水、礬石水、戎鹽、鹵鹽、礜石、牡蠣、赤石脂、滑石、胡粉各數十斤,以為六一泥,火之三十六日成,服七之日仙。又以玄膏丸此丹,置猛火上,須臾成黃金。又以二百四十銖合水銀百斤火之,亦成黃金。金成者藥成也。金不成,更封藥而火之,日數如前,無不成也。

第二之丹名曰神丹,亦曰神符。服之百日仙也。行度水火,以此丹塗足下,步行水上。服之三刀圭,三屍九蟲皆即消壞,百病皆愈也。

第三之丹名曰神丹。服一刀圭,百日仙也。以與六畜吞之,亦終不死。又能辟五兵。服百日,仙人玉女,山川鬼神,皆來侍之,見如人形。

第四之丹名曰還丹。服一刀圭,百日仙也。朱鳥鳳凰,翔覆其上,玉女至傍。以一刀圭合水銀一斤火之,立成黃金。以此丹塗錢物用之,即日皆還。以此丹書凡人目上,百鬼走避。

第五之丹名餌丹。服之三十日,仙也。鬼神來侍,玉女至前。

第六之丹名煉丹。服之十日,仙也。又以汞合火之,亦成黃金。

第七之丹名柔丹。服一刀圭,百日仙也。以缺盆汁和服之,九十老翁,亦能有子,與金公合火之,即成黃金。

第八之丹名伏丹。服之即日仙也。以此丹如棗核許持之,百鬼避之。以丹書門戶上,萬邪眾精不敢前,又辟盜賊虎狼也。

第九之丹名寒丹。服一刀圭,百日仙也。仙童仙女來侍,飛行輕舉,不用羽翼。

凡此九丹,但得一丹便仙,不在悉作之,作之在人所好者耳。凡服九丹,欲昇天則去,欲且止人間亦任意,皆能出入無間,不可得之害矣。

抱朴子曰:復有太清神丹,其法出於元君。元君者,老子之師也。 太清觀天經有九篇,雲其上三篇不可教授,其中三篇世無足傳,常沈之三泉之下,下三篇者,正是丹經上中下,凡三卷也。元君者,大神仙之人也,能調和陰陽,役使鬼神風雨,驂駕九龍十二白虎,天下眾仙皆隸焉,猶自言亦本學道服丹之所致也,非自然也。況凡人乎?其經曰:上士得道,昇為天官;中士得道,棲集崑崙;下士得道,長生世間。愚民不信,謂為虛言,從朝至暮,但作求死之事,了不求生,而天豈能強生之乎?凡人唯知美食好衣,聲色富貴而已,恣心盡欲,奄忽終歿之徒,慎無以神丹告之,令其笑道謗真。傳丹經不得其人,身必不吉。若有篤信者,可將合藥成以分之,莫輕以其方傳之也。知此道者,何用王侯?為神丹既成,不但長生,又可以作黃金。金成,取百斤先設大祭。祭自有別法一卷,不與九鼎祭同也。祭當別稱金各檢署之。

禮天二十斤,日月五斤,北斗八斤,太乙八斤,井五斤,灶五斤,河伯十二斤,社五斤,門戶閭鬼神清君各五斤,凡八十八斤。餘一十二斤,以好韋囊盛之,良日於都市中市盛之時,嘿聲放棄之於多人處,徑去無復顧。凡用百斤外,乃得自恣用之耳。不先以金祀神,必被殃咎。又曰,長生之道,不在祭祀事鬼神也,不在道引與屈伸也,昇仙之要,在神丹也。知之不易,為之實難也。子能作之,可長存也。近代漢末新野陰君,合此太清丹得仙。其人本儒生,有才思,善著詩及丹經贊並序,述初學道隨師本末,列己所知識之得仙者四十餘人,甚分明也。作此太清丹,小為難合於九鼎,然是白日昇天之上法也。合之當先作華池赤鹽艮雪玄白飛符三五神水,乃可起火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