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三 大姊魂游完宿願 小姨病起續前緣


到了舊處,只見老人頭枕一塊石頭,眠著正睡。聽得腳步晌,曉得是行修到了,走起來問道:“可如意么?”行修道:“幸已相會。”老人道:“須謝九娘子遣人相送!”行修依言,送妙子到林間,高聲稱謝。回來問老人道:“此是何等人?”老人道:“此原上有靈應九子母祠耳。”老人復引行修到了店中,只見壁上燈盞熒熒,槽中馬啖如故,僕夫等個個熟睡。行修疑道做夢,卻有老人尚在可證。老人當即辭行修而去,行修嘆異了一番。因念妻言諄懇,才把這段事情各細寫與岳丈王公。從此遂續王氏之婚,恰應前日之夢。正是:舊女婿為新女婿,大姨夫做小姨夫。
古來只有娥皇,女英妹妹兩個,一同嫁了舜帝。其他妹妹亡故,不忍斷親,續上小姨,乃是世間常事。從來沒有個亡故的姊姊懷此心愿,在地下撮合完全好事的。今日小子先說此一段異事,見得人生只有這個“情”字至死不泯的。只為這王夫人身子雖死,心中還念著親夫恩愛,又且妹於是他心上喜歡的,一點情不能忘,所以陰中如此主張,了其心愿。這個還是做過夫婦多時的,如此有情,未足為怪。小子如今再說一個不曾做親過的,只為不忘前盟,陰中完了自己姻緣,又替妹子聯成婚事。怪怪奇奇,真真假假,說來好聽。有詩為證:
還魂從古有,借體亦其常。
誰攝生人魄,先將宿願償?
這本話文,乃是:元朝大德年間,揚州有個富人姓吳,曾做防禦使之職,人都叫他做吳防禦,住居春風樓惻,生有二女,一個叫名興娘,一個叫名慶娘,慶娘小興娘兩歲,多在襁褓之中。鄰居有個崔使君,與防禦往來甚厚。崔家有子,名曰興哥,與興娘同年所生。崔公即求聘興娘為子婦,防禦欣然許之,崔公以金鳳釵一隻為聘禮。定盟之後,崔公合家鄉到遠方為官去了。
一去一十五年,竟無訊息回來。此時興娘已一十九歲,母親見他年紀大了,對防禦道:“崔家興哥一去十五年,不通音耗,今興娘年已長成,豈可執守前說,錯過他青春?”防禦道:“一言已定,千金不移。吾已許吾故人了,豈可因他無耗,便欲食言?”那母親終究是婦人家識見,見女兒年長無婚,眼中看不過意,日日與防禦絮聒,要另尋人家。興娘肚裡,一心專盼崔生來到,再沒有二三的意思。雖是虧得防禦有正經,卻看見母親說起激聒,便暗地恨命自哭。又恐怕父親被母親纏不過,一時更變起來,心中長懷著憂慮,只願崔家郎早來得一日也好。眼睛幾望穿了,那裡叫得崔家應?看看飯食減少,生出病來,沉眠枕席,半載而亡。父母與妹,及合家人等,多哭得發昏章第十一。臨入殮時,母親手持崔家原聘這隻金鳳釵,撫屍哭道:“此是你夫家之物,今你已死,我留之何益?見了徒增悲傷,與你戴了去罷!”就替他插在髻上,蓋了棺。三日之後,抬去殯在郊外了。家裡設個靈座,朝夕哭奠。
殯過兩個月,崔生忽然來到。防禦迎進問道:“郎君一向何處?尊父母平安否?”崔生告訴道:“家父做了宣德府理官,歿於任所,家母亦先亡了數年。小婿在彼守喪,今已服除,完了殯葬之事。不遠千里,特到府上來完前約。”防禦聽罷,不覺吊下淚來道:“小女興娘薄命,為思念郎君成病,於兩月前飲恨而終,已殯在郊外了。郎君便早到得半年,或者還不到得死的地步。今日來時,卻無及了。”說罷又哭。崔生雖是不曾認識興娘,未免感傷起來。防禦道:“小女殯事雖行,靈位還在。郎君可到他席前看一番,也使他陰魂曉得你來了。”噙著眼淚,一手拽了崔生走進內房來。崔生抬頭看時,但見:
紙帶飄搖,冥童綽約。飄搖紙帶,盡寫者梵字金言;綽約冥童,對捧著銀盆繡悅。一縷爐煙常裊,雙檯燈火微熒。影神圖,畫個絕色的佳人;白木牌,寫著新亡的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