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五 感神媒張德容遇虎 湊吉日裴越客乘龍

  感神媒張德容遇虎 湊吉日裴越客乘龍
詩曰:
每說婚姻是宿緣,定經月老把繩牽。
非徒配偶難差錯,時日猶然不後先。
話說婚姻事皆系前定,從來說月下老赤繩繫足,雖千里之外,到底相合。若不是姻緣,眼面前也強求不得的。就是是因緣了,時辰來到,要早一日,也不能勾。時辰已到,要遲一日,也不能勾。多是氤氳大使暗中主張,非人力可以安排也。
唐朝時有一個弘農縣尹,姓李。生一女,年已及笄,許配盧生。那盧生生得煒貌長髯,風流倜儻,李氏一家盡道是個快婿。一日,選定日子,贅他入宅。當時有一個女巫,專能說未來事體,頗有應驗,與他家往來得熟,其日因為他家成婚行禮,也來看看耍子。李夫人平日極是信他的,就問他道:“你看我家女婿盧郎,官祿厚薄如何?”女巫道:“盧郎不是那個長須後生么?”李母道:“正是。”女巫道:“若是這個人,不該是夫人的女婿。夫人的女婿,不是這個模樣。”李夫人道:“吾女婿怎么樣的?”女巫道:“是一個中形白面,一些髭髯也沒有的。”李夫人失驚道:“依你這等說起來,我小姐今夜還嫁人不成哩!”女巫道:“怎么嫁不成?今夜一定嫁人。”李夫人道:“好胡說!既是今夜嫁得成,豈有不是盧郎的事?”女巫道:“連我也不曉得緣故。”道言未了,只聽得外面鼓樂喧天,盧生來行納采禮,正在堂前拜跪。李夫人拽著女巫的手,向後堂門縫裡指著盧生道:“你看這個行禮的,眼見得今夜成親了,怎么不是我女婿?好笑!好笑!”那些使數養娘們見夫人說罷,大家笑道:“這老媽媽慣扯大謊,這番不誰了。”女巫只不做聲。
須臾之間,諸親百眷都來看成婚盛禮。元來唐時衣冠人家,婚禮極重。合卺之夕,凡屬兩姓親朋,無有不來的。就中有引禮、贊禮之人,叫做“儐相”,都不是以下人做,就是至親好友中間,有禮度熟閒、儀客出眾、聲音響亮的,眾人就推舉他做了,是個尊重的事。其時盧生同了兩個儐相,堂上贊拜。禮畢,新人入房。盧生將李小姐燈下揭巾一看,吃了一驚,打一個寒襟,叫聲“呵呵!”往外就走。親友問他,並不開口,直走出門,跨上了馬,連加兩鞭,飛也似去了。賓友之中,有幾個與他相好的,要問緣故。又有與李氏至戚的,怕有別話錯了時辰,要成全他的,多來追趕。有的趕不上罷了,那趕著的,問他勸他,只是搖手道:“成不得!成不得!”也不肯說出緣故來,抵死不肯回馬。眾人計無所出,只得走轉來,把盧生光景,說了一遍。那李縣令氣得目睜口呆,大喊道:“成何事體!成何事體!”自思女兒一貌如花,有何作怪?今且在眾親友面前說明,好教他們看個明白。因請眾親戚都到房門前,叫女兒出來拜見。就指著道:“這個便是許盧郎的小女,豈有驚人醜貌?今盧郎一見就走,若不教他見見眾位,到底認做個怪物了!”眾人抬頭一看,果然丰姿冶麗,絕世無雙。這些親友也有說是盧郎無福的,也有說盧郎無緣的,也有道日子差池犯了凶煞的,議論一個不定。李縣令氣忿忿的道:“料那廝不能成就,我也不伏氣與他了。我女兒已奉見賓客,今夕嘉禮不可虛廢。賓客裡面有願聘的,便赴今夕佳期。有眾親在此作證明,都可做大媒。”只見儐相之中,有一人走近前來,不慌不忙道:“小子不才,願事門館。”眾人定睛看時,那人姓鄭,也是拜過官職的了。面如傅粉,唇若塗朱,下頦上真箇一根髭鬚也不曾生,且是標緻。眾人齊喝一聲采道:“如此小姐,正該配此才郎!況且年貌相等,門閥相當。”就中推兩位年高的為媒,另擇一個年少的代為儐相,請出女兒,交拜成禮,且應佳期。一應未備禮儀,婚後再補。是夜竟與鄭生成了親。鄭生容貌果與女巫之言相合,方信女巫神見。
成婚之後,鄭生遇著盧生,他兩個原相交厚的,問其日前何故如此。盧生道:“小弟揭巾一看,只見新人兩眼通紅,大如朱盞,牙長數寸,爆出口外兩邊。那裡是個人形?與殿壁所畫夜叉無二。膽俱嚇破了,怎不驚走?”鄭生笑道:“今已歸小弟了。”盧生道:“虧兄如何熬得?”鄭生道:“且請到弟家,請出來與兄相見則個。”盧生隨鄭生到家,李小姐梳壯出拜,天然綽約,絕非房中前日所見模樣,懊悔無及。後來聞得女巫先曾有言,如此如此,曉得是有個定數,嘆往罷了。正合著古話兩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