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三十九 喬勢天師禳旱魃 秉誠縣令召甘霖


只見沈暉在地下撲的跳將起來,眾人盡道是強魂所使,俱各驚開。沈暉在人叢中躍出,扭住廟巫,連打數掌道:“我打你這在口嚼舌的。不要慌,哪曾見我酆都去了?”妻子道:“你適才卻怎么來?”沈暉大笑道:“我見這些人信他,故意做這個光景耍他一耍,有甚么神道來?”廟巫一場沒趣,私下走出廟去躲了。合廟之人盡皆散去,從此也再弄不興了。
看官只看這兩件事,你道巫師該信不該信?所以聰明正直之人,再不被那一干人所惑,只好哄愚夫愚婦一竅不通的。小子而今說一個極做天氣的巫師,撞著個極不下氣的官人,弄出一場極暢快的事來,比著西門豹投巫還覺希罕。正是:
奸欺妄欲言生死,寧知受欺正於此?
世人認做活神明,只契約嘗乾狗屎。
話說唐武宗會昌年間,有個晉陽縣令姓狄,名維謙,乃反周為唐的名臣狄梁公仁傑之後。守官清格,立心剛正,凡事只從直道上做去。隨你強橫的他不怕,就上官也多謙讓他一分,治得個晉陽戶不夜閉,道不拾遺,百姓家家感德銜恩,無不讚嘆的。誰知天災流行,也是晉陽地方一個悔氣,雖有這等好官在上,天道一時亢旱起來,自春至夏,四五個月內並無半點雨澤。但見:
田中紋坼,井底塵生。滾滾煙飛,儘是晴光浮動;微微風撼,元來暖氣薰蒸。轆轤不絕聲,止得泥漿半構;車戽無虛刻,何來活水一泓?供養著五湖四梅行雨龍王,急迫煞八口一家喝風狗命。止有一輪紅日炎炎照,那見四野陰雲炎炎興?
旱得那晉陽數百里之地,土燥山焦,港枯泉涸,草木不生,禾苗盡槁。急得那狄縣令屏去侍從儀衛,在城隍廟中跌足步禱,不見一些微應。一面減膳羞,禁屠宰,日日行香,夜夜露禱。凡是那救旱之政,沒一件不做過了。
話分兩頭。本州有個無賴邪民,姓郭名賽璞,自幼好習符咒,投著一個并州來的女巫,結為夥伴。名稱師兄師妹,其實暗地裡當做夫妻,兩個一正一副,花嘴騙舌,鬨動鄉民不消說。亦且男人外邊招搖,女人內邊蠱惑。連那官室大戶人家也有要禱除災禍的,也有要祛除疾病的,也有夫妻不睦要他魘樣和好的,也有妻妾相妒要他各使魘魅的,種種不一。弄得大原州界內七顛八倒。本州監軍使,乃是內監出身。這些太監心性,一發敬信的了不得。監軍使適要朝京,因為那時朝廷也重這些左道異術,郭賽璞與女巫便思量隨著監軍使之便,到京師走走,圖些僥倖。那監軍使也要作興他們,主張帶了他們去。
到得京師,真是五方雜聚之所,奸宄易藏,邪言易播。他們施符設咒,救病除妖,偶然撞著小小有些應驗,便一傳兩,兩傳三,各處傳將開去,道是異人異術,分明是一對活神仙在京里了。及至來見他的,他們習著這些大言不慚的話頭,見神見鬼,說得活靈活現;又且兩個一鼓一板,你強我賽,除非是正人君子不為所惑,隨你呻嘛伶俐的好漢,但是一分信著鬼神的,沒一個不著他道兒。外邊既已哄傳其名,又因監軍使到北司各監讚揚,弄得這些太監往來的多了,女巫遂得出入宮掖,時有恩齎;又得太監們幫村之力,夤緣聖旨,男女巫俱得賜號“天師”。元來唐時崇尚道術,道號天師,僧賜紫衣,多是不以為意的事。卻也沒個什麼職掌衙門,也不是什麼正經品職,不過取得名聲好聽,恐動鄉里而已。郭賽璞既得此號,便思榮歸故鄉,同了這女巫仍舊到太原州來。此時無大無小無貴無賤,盡稱他每為天師。他也妝模作樣,一發與未進京的時節氣勢大小同了。
正植晉陽大旱之際,無計可施,狄縣令出著告示道:“不拘官吏軍民人等,如有能興雲致雨,本縣不惜重禮酬謝。”告示既出,有縣裡一班父老率領著若干百姓,來稟縣令道:“本州郭天師符術高妙,名滿京都,天子尚然加禮,若得他一至本縣祠中,那祈求雨澤如反掌之易。只恐他尊貴,不能勾得他來。須得相公虜誠敦請,必求其至,以救百姓,百姓便有再生之望了。”狄縣令道:“若果然其術有靈,我豈不能為著百姓屈己求他?只恐此輩是大奸猾,煽起浮名,未必有真本事。亦且假竊聲號,妄自尊大,請得他來,徒增爾輩一番騷擾,不能有益。不如就近訪那真正好道、潛修得力的,未必無人,或者有得出來應募,定勝此輩虛囂的一倍。本縣所以未敢幕名開此妄端耳。”父老道:“相公所見固是。但天下有其名必有其實,見放著那朝野聞名呻嘛的天師不求,還那裡去另訪得道的?這是‘現鐘不打,又去煉銅’了。若相公恐怕供給煩難,百姓們情願照里遞人丁派出做公費,只要相公做主,求得天師來,便莫大之恩了。”縣令道:“你們所見既定,有何所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