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案》第二二回 想案情猛然省悟 聽啞語細觀行蹤

忽然值堂的家人,送上一碗茶來,家人因他審案的時候已久,恐他口中作渴。狄公見他獻上,當時蓋子掀開,只見上面有幾點黑灰浮於茶上,狄公向那人問道:“你等何以如此粗心。茶房獻茶,也不用潔淨水來煎飲,這上面許多黑灰,是哪裡來的?”那家人趕著回道:“此事與茶夫無涉,小的在旁邊看到,正泡茶時,那檐口屋上忽飄一塊灰塵下來,落於裡面,以致未能清楚。”狄公聽了這話,猛然醒悟,向著高陳氏說道:“你既說到那茶壺內茶,是你所泡,這茶水還是在外麵茶坊內買來,還是家中烹燒的呢?”高陳氏道:“華老爺因連日喜事,眾客紛紛,恐外面買水不能套用,自那日喜事起,皆自家中親燒的。”狄公道:“既是自家燒的,可是你燒的么?”高陳氏道:“老奴是用現成開水,另有別人專管此事。”狄公道:“汝既未澆,這燒水的地方,是在何處呢?”高陳氏道:“在廚房下首間屋內。”狄公一一聽畢,向著下面說道:“此案本縣已知道了,汝兩人權且退下,分別看管,本縣明日揭了此案,再行釋放。”當時起身,退入後堂。

此時華國祥在後面聽他審問,在先專代胡作賓說話,恨不得挺身到堂,向他辱罵一番,只因是國家的法堂,不敢造次;此時又聽他假想沉吟,分不出個皂白,忽然令兩造退下,心下更是不悅。見狄公進來,怒顏問道:“父台從來聽案,就如此審事的么?不敢用刑拷問,何以連申斥駁詰,皆不肯開口呢?照此看來,到明年此日,也不能斷明白了。不知這裡州府衙門,未曾封閉,天外有天,到那時莫怪舉人越控。”說著大氣不止,即要起身出去。狄公見了笑道:“尊府之事,本縣現已明白,且請稍安毋躁,明日午後,定在尊府分個明白。此乃本縣分內之事,何勞上憲控告?若明日不能明白,那時不必尊駕上控,本縣自己也無顏作這官宰了。此時且請回去吧。”華國祥聽他如此說來,也是疑信參半,只得答道:“非是舉人如此焦急,實因案出多日,死者含冤,於心不忍。既老父台看出端倪來,明日在家定當恭候了。”說完起身告辭,回到家內。

這裡狄公來至書房,馬榮向前問道:“太爺今日升堂,何以定明日判結?”狄公道:“凡事無非是個理字,你看胡作賓那人,可是個害人的奸匪么?無非是少年豪氣,一味嬉戲,誤說了那句戲言,卻巧次日生出這件禍事,便一口咬定於他。若本縣再附和隨聲,詳革拷問,他乃是世家子弟,現已遭了此事,母子二人,已是痛苦非常,若竟深信不疑,令他供認,那時不等本縣究辨,他母子此時,必尋短見,豈非此案未結,又出一冤枉案件?至於高陳氏,聽她那個言語,這李家乃是她的恩人,更不忍為害可知。所以本縣這數日,思前想後,尋不出這條案情原由,故此不肯升堂。今日華國祥特來催審,本縣也只得敷衍其事,總知道這茶壺為害。不料今日坐堂時候,本縣正在思索此案,無法可破,忽值茶房獻茶與本縣,上面有許多浮灰,乃是屋上落下。他家那燒茶的地方,卻在廚下木屋裡面,如此這般的推求,這案豈不可明白么?”馬榮聽畢說:“這太爺的神鑒,真是無微不至。但是如此追求,若再不能斷結,則案情比那皇華鎮畢順的事,更難辨了。”

正說之間,洪亮同陶乾也由外面進來,向狄公面前請安已畢,站立一邊。狄公問道:“汝等已去多日,究竟看出什麼破綻,早晚查訪如何?”洪亮道:“小人奉命之後,日間在那何愷裡邊居住,每至定更以後,以及五更時間,即到畢家察訪,一連數日,皆無形影。昨晚小人著急,急同陶乾兩人施展夜行工夫,跳在那房上細聽。但聞周氏先在外面,向那婆婆叫罵了一回,抱怨她將太爺帶至家中醫病,小人以為是她的慣伎,後來那啞子忽然在房中叫了一聲,周氏聽了罵道:‘小賤貨,又造反了,老鼠吵鬧,有什麼大驚小怪!’說著只聽撲通一聲,將門關起。當時小人就有點疑惑,她女兒雖是個啞子,不能見老鼠就會叫起來。小人只得伏在屋上細聽,好像裡面有男人說話,欲想下去,又未明見進出的地方,不敢造次。後來陶干將瓦屋揭去,望下細看,又不見什麼形跡。因此小人回來稟明太爺,請太爺示下。”

狄公聽畢問道:“何愷這連日查訪那姓徐的,想已清楚。他家左近可有這個人么?”不知洪亮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