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第一百回 魯仲連不肯帝秦 信陵君竊符救趙


趙王獻觴為壽,頒公子存趙之功。信陵君跼蹞遜謝曰:“無忌有罪於魏,無功於趙。”宴畢歸館,趙王謂平原君曰:“寡人慾以五城封魏公子,見公子謹讓之至,寡人自愧,遂不能出諸口。請以鄗為公子湯沐之邑,煩為致之。”平原君致趙王之命,信陵君辭之再四,方才敢受。信陵君自以得罪魏王,不敢歸國,將兵符付將軍衛慶,督兵回魏,而身留趙國。其賓客之留魏者,亦棄魏奔趙,依信陵君。趙王又欲封魯仲連以大邑,仲連固辭,贈以千金,亦不受,曰:“與其富貴而詘①於人,寧貧賤而得自由也。”信陵君與平原君共留之。仲連不從,飄然而去,直高士矣!史臣有贊云:卓哉魯連,品高千載!不帝強秦,寧蹈東海。排難辭榮,逍遙自在;視彼儀秦,相去十倍!
時趙有處士毛公者,隱於博徒;有薛公者,隱於賣漿①之家。信陵君素聞其賢名,使朱亥傳命訪之,二人匿不肯見。忽一日,信陵君蹤跡二人,知毛公在薛公之家,不用車馬,單使朱亥一人跟隨,微服徒步,假作買漿之人,直造其所,與二人相見。二人方據壚共飲,信陵君遂直入,自通姓名,敘向來傾慕之意。二人走避不及,只得相見,四人同席而飲,盡歡方散。自此以後,信陵君時時與毛薛二公同游。平原君聞之,謂其夫人曰:“向者吾聞令弟天下豪傑,公子中無與為比。
今乃日逐從博徒賣漿者出遊,交非其類,恐損名譽!”夫人見信陵君述平原君之言。信陵君曰:“吾向以為平原君賢者,故寧負魏王,奪兵來救。今平原所與賓客,徒尚豪舉,不求賢士也。無忌在國時,常聞趙有毛公薛公,恨不得與之同游。今日為之執鞭,尚恐其不屑於我,平原君乃以為羞,何雲好士乎?平原君非賢者,吾不可留!”即日命賓客束裝,欲適他國。
平原君聞信陵君束裝,大驚,謂夫人曰:“勝未敢失禮於令弟,為何陡然棄我而去?夫人知其故乎?”夫人曰:“吾弟以君非賢,故不願留耳。”因述信陵君之語。平原君掩面嘆曰:“趙有二賢人,信陵君且知之,而吾不知,吾不及信陵君遠矣!以彼形此,勝乃不得比於人類②”。乃躬造館舍,免冠頓首,謝其失言之罪。信陵君然後復留於趙。平原君門下士聞知其事,去而投信陵君者大半。四方賓客來游趙者,鹹歸信陵,不復聞平原君矣。髯翁有詩云:賣漿縱博豈嫌貧,公子豪華肯辱身。
可笑平原無遠識,卻將富貴壓賢人!
再說魏王接得衛慶密報,言:“公子無忌果竊兵符,擊殺晉鄙,代領其眾,前行救趙,並留臣于軍中,不遣歸國。”魏王怒甚,便欲收信陵君家屬,又欲盡誅其賓客之在國者。如姬乃跪而請曰:“此非公子之罪,乃賤妾之罪,妾當萬死!”魏王咆哮大怒,問曰:“竊符者乃汝乎?”如姬曰:“妾父為人所殺,大王為一國之主,不能為妾報仇,而公子能報之。妾感公子深恩,恨無地自效!今見公子念姊之故,日夜哀泣,賤妾不忍,故擅竊虎符,使發晉鄙之軍,以成其志。妾聞‘同室相鬥者,被發冠纓而往救之。’趙與魏猶同室也。大王忘昔日之義,而公子赴同室之急,倘幸而卻秦全趙,大王威名揚於遠近,義聲勝於四海,妾雖碎屍萬段,亦何所恨乎?若收信陵君家屬,誅其賓客,信陵兵敗,甘服其罪。倘其得勝,將何以處之?”
魏王沉吟半晌,怒氣稍定,問曰:“汝雖竊符,必有傳送之人。”如姬曰:“遞送者,顏恩也。”魏王命左右縛顏恩至,問曰:“汝保敢送兵符於信陵?恩曰:“奴婢不曾曉得什麼兵符。”如姬目視顏恩曰:“向日我著你送花勝與信陵夫人,這盒內就是兵符了。”顏恩會意,乃大哭曰:“夫人吩咐,奴婢焉敢有違?那時只說送花勝去,盒子重重封固,奴婢豈知就裡?今日屈死奴婢也!”如姬亦泣曰:“妾有罪自當,勿累他人。”魏王喝教將顏恩放綁,下於獄中。如姬貶入冷宮,一面使人探聽信陵君勝負訊息,再行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