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三十二 楊抽馬甘請杖 富家郎浪受驚


果州教授關壽卿,名孫。有同僚聞知楊抽馬之術,央他遣一仆致書問休咎。關仆未至,抽馬先知,已在家分付其妻道:“快些遭飯,有一關姓的家僕來了,須要待他。”其妻依言造飯,飯已熟了,關仆方來。未及進門,抽馬迎著笑道:“足下不問自家事,卻為別人來奔波么?”關仆驚拜道:“先生真神仙也!”其妻將所造之飯款待此仆,抽馬答書,備言禍福而去。
元來他這妻子姓蘇,也不是平常的人。原是一個娼家女子,模樣也只中中。卻是拿班做勢,不肯輕易見客。及至見過的客,他就評論道某人是好,某人是歹,某人該興頭,某人該落泊,某人有結果,某人沒散場。恰象請了一個設帳的相士一般。看了氣色,是件斷將出來,卻面前不十分明說,背後說一兩句,無不應驗的。因此也名重一時,來求見的頗多。王孫公子,車馬盈門。中意的晚上也留幾個,及至有的往來熟了,欲要娶他,只說道:“目前之人皆非吾夫也!”後來一見楊抽馬這樣醜頭怪臉,偏生喜歡道:“吾夫在此了。”抽馬一見蘇氏,便象一向認得的一般道:“元來吾妻混跡於此。”兩下說得投機,就把蘇氏娶了過來。好一似桃花女嫁了周公,家裡一發的陰陽有準,禍福無差。楊抽馬之名越加著聞。就是身不在家,只消到他門裡問著,也是不差的。所以門前熱鬧,家裡喧闐,王侯貴客,無一日沒有在座上的。
忽地一日抽馬在郡中,郡中走出兩個皂隸來,少不得是叫做張千、李萬,多是認得抽馬的,齊來聲諾。抽馬一把拉了他兩人出郡門來,道:“請兩位到寒舍,有句要緊話相央則個。”那兩個公門中人,見說請他到家,料不是白差使,自然願隨鞭鐙,跟著就行。抽馬道:“兩位平日所用官杖,望乞就便帶了去。”張千、李萬道:“到宅上去,要官杖子何用?難道要我們去打那個不成?”抽馬道:“有用得著處,到彼自知端的。”張千、李萬曉得抽馬是個古怪的人,莫不真有甚么事得做,依著言語,各據了一條杖子,隨到家來。抽馬將出三萬錢來,送與他兩個。張千、李萬道:“不知先生要小人那廂使喚,未曾效勞,怎敢受賜?”抽馬道:“兩位受了薄意,然後敢相煩。”張千、李萬道:“先生且說。將來可以效得犬馬的,自然奉命。”抽馬走進去喚妻蘇氏出來,與兩位公人相見。張千、李萬不曉其意,為何出妻見子?各懷著疑心,不好做聲。只見抽馬與妻每人取了一條官杖,奉與張千、李萬道:“在下別無相煩,只求兩位牌頭將此杖子責我夫妻二人每人二十杖,便是盛情不淺。”張千、李萬大驚道:“那有此話!”抽馬道:“兩位不要管,但依我行事,足見相愛。”張千、李萬道:“且說明是甚么緣故?”抽馬道:“吾夫婦目下當受此杖,不如私下請牌頭來完了這業債,省得當場出醜。兩位是必見許則個。”張千、李萬道:“不當人子!不當人子!小人至死也不敢胡做。”抽馬與妻嘆息道:“兩位畢竟不肯,便是數已做定,解攘不去了。有勞兩位到此,雖然不肯行杖,請收了錢去。”張千、李萬道:“尊賜一發出於無名。”抽馬道:“但請兩位收去,他日略略用些盛情就是。”張千、李萬雖然推託,公人見錢,猶如蒼蠅見血,一邊接在手裡了,道:“既蒙厚賞,又道是長者賜少者不敢辭,他日有用著兩小人處,水火不避便了。”兩人真是無功受賞,頭輕腳重,歡喜不勝而去。
且說楊抽馬平日祠神,必設六位:東邊二位空著虛座,道是神位。西邊二位卻是他夫妻二人坐著作主。底下二位,每請一僧一道同坐。又不知奉的是甚么神,又不從僧,又不從道,人不能測。地方人見他行事古怪,就把他祠神詭異說是“左道惑眾,論法當死”,首在郡中。郡中準詞,差人捕他到官,未及訊問,且送在監里。獄吏一向曉得他是有手段的蹊蹺作怪人,懼怕他的術法利害,不敢另上械枷,曲意奉承他。卻又怕他用術逃去,沒尋他處,心中甚是憂惶。抽馬曉得獄吏的意思了,對付吏道:“但請足下寬心,不必慮我。我當與妻各受刑責,其數已定,萬不可逃,自當含笑受之。”獄吏道:“先生有神術,總使數該受刑,豈不能趨避,為何自來就他?”抽馬道:“此魔業使然,避不過的。度過了厄,始可成道耳。”獄吏方才放下了心。果然楊抽馬從容在監,井不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