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三十六 疊居奇程客得助 三救厄海神顯靈


程宰客中荒涼,不意得了此味,真箇魂飛天外,魄散九霄,實出望外,喜之如在。美人也自愛著程宰,枕上對他道:“世間花月之妖,飛走之怪,往往害人,所以世上說著便怕,惹人僧惡。我非此類,郎慎勿疑。我得與郎相遇,雖不能大有益於郎,亦可使郎身體康健,資用豐足。倘有患難之處,亦可出小力周全,但不可漏泄風聲。就是至親如兄,亦慎勿使知道。能守吾戒,自今以後便當恆奉枕席,不敢有廢;若有一漏言,不要說我不能來,就有大禍臨身,吾也救不得你了。慎之!慎之!”程宰聞言甚喜,合掌罰誓道:“某本凡賤,誤蒙真仙厚德,雖粉身碎骨,不能為報!既承法旨,敢不銘心?倘違所言,九死無悔!”誓畢,美人大喜,將手來勾著程宰之頸說道:“我不是仙人,實海神也。與郎有夙緣甚久,故來相就耳。”語話纏綿,恩愛萬狀。不覺鄰雞已報曉二次。美人攬衣起道:
“吾今去了,夜當復來。郎君自愛。”說罷,又見昨夜東西坐的兩個美人與眾侍女,齊到床前,口裡多稱“賀喜夫人郎君!”美人走下床來,就有捧家火的侍女,各將梳洗應有的物件,伏侍梳洗罷。仍帶簪珥冠帔,一如昨夜光景。美人執著程宰之手,叮嚀再四不可泄漏,徘徊眷戀,不忍捨去。眾女簇擁而行,尚回顧不止,人間夫婦,無此愛厚。
程宰也下了床,穿了衣服,立細看,如痴似呆,歡喜依戀之態,不能自禁。轉眼間室中寂然,一無所見。看那門窗,還是昨日關得好好的。回頭再看看房內,但見:土坑上鋪一帶荊筐,蘆席中拖一條布被。欹頹牆角,堆零星幾塊煤煙,坍塌地爐,擺缺綻一行瓶罐。渾如古廟無香火,一似牢房不潔清。程宰恍然自失道:“莫非是做夢么?”定睛一想,想那飲食笑語以及交合之狀,盟誓之言,歷歷有據,絕非是夢寐之境,肚裡又喜又疑。
頃刻間天已大明,程宰思量道:“吾且到哥哥房中去看一看,莫非夜來事體,他有些聽得么?”走到間壁,叫聲“阿哥!”程案正在床上起來,看見了程宰,大驚道:“你今日面上神彩異常,不似平日光景,甚么緣故?”程宰心裡躊躇,道:“莫非果有些甚么怪樣,惹他們疑心?”只得假意說道:“我與你時乖運塞,失張失志,落魄在此,歸家無期。昨夜暴冷,愁苦的當不得,展轉悲嘆,一夜不曾合眼,阿哥必然聽見的。有甚么好處,卻說我神彩異常起來?”程案道:“我也苦冷,又想著家鄉,通夕不寐,聽你房中靜悄悄地不聞一些聲響,我怪道你這樣睡得熟。何曾有愁嘆之聲,卻說這個話!”程宰見哥哥說了,曉得哥哥不曾聽見夜來的事了,心中放下了疙瘩,等程案梳洗了,一同到鋪里來。
那鋪里的人見了程宰,沒一個不吃驚道:“怎地今日程宰哥面上,這等光彩?”程案對兄弟笑道:“我說么?”程宰只做不曉得,不來接口。卻心裡也自覺神思清爽,肌肉潤澤,比平日不同,暗暗快活,惟恐他不再來了。是日頻視晷影,恨不速移。剛才傍晚,就回到下處,託言腹痛,把門扁閉,靜坐虔想,等待訊息。到得街鼓初動,房內忽然明亮起來,一如昨夜的光景。程宰顧盼間,但見一對香爐前導,美人已到面前。侍女止是數人,儀從之類稀少,連那旁坐的兩個美人也不來了。美人見程宰嘿坐相等,笑道:“郎果有心如此,但須始終如一方好。”即命侍女設撰進酒,歡虐笑談,更比昨日熟分親熱了許多。須臾徹席就寢,侍女俱散。顧看床褥,並不曾見有人去鋪設,又復錦繡重疊。程宰心忖道:“床上雖然如此,地下塵埃穢污,且看是怎么樣的?”才一起念,只見滿地多是錦茵鋪襯,毫無寸隙了。是夜兩人綢繆好合,愈加親狎。依舊雞鳴兩度,起來梳妝而去。
此後人定即來,雞鳴即去,率以為常,竟無虛夕。每來必言語喧鬧,音樂慳鏘,兄房只隔層壁,到底影響不聞,也不知是何法術如此。自此情愛愈駕。程宰心裡想要甚么物件,即刻就有,極其神速。一日,偶思閩中鮮荔枝,即有帶葉百餘顆,香味珍美,顏色新鮮,恰象樹上摘下的;又說此味只有江南楊梅可以相匹,便有楊梅一枝,墜於面前,枝上有二萬餘顆,甘美異常。此時已是深冬,況此二物皆不是北地所產,不知何自得來。又一夕談及鸚鵡,程宰道:“聞得說有白的,惜不曾見。”才說罷,更有幾隻鸚鵡飛舞將來,白的、五色的多有,或誦佛經,或歌詩賦,多是中土官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