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七十五回 巧遮飾贄見運機心 先預防嫖界開新面


我看見第三十七條底下註明贈彩是時表一枚,一心要得他這時表來頑頑,因此潛心去想。想了一大會,方才想了出來,因問文琴道:“三十七條可是‘天之未喪斯文也’,‘則其政舉’?”文琴連忙在衣袋裡掏出一個時表,雙手送與我道:“承教,承教!這一條又晦又泛,真虧你射!”我接過謙謝了,拿起來一看,卻是上海三井洋行三塊洋錢一個的,雖不十分貴重,然而在燈謎贈彩中,也算得獨豎一幟的厚彩了。伯述看見了道:“你不要瞧他是三塊錢的東西,我卻在他身上賺過錢的了。這東西買他一個要三塊錢,要是買一打,可以打九折;買十打,可以打八折;買五十打,可以打到七五折。我前年買了五十打,回濟南走了一趟,後來又由濟南到河南去,從河南再來京,我販的五十打表,一個也沒有賣去。沿路上見了當鋪,我便拿一個去當,當四兩銀子一個也有,當五兩一個的時候也有,一路當到此地,六百個表全當完了,碰巧那當票還可以賣幾百文。我仔細算了一算,賺的利錢比本錢還重點呢。”說笑了一回,又看別人射了幾個,夜色已深,各自散去。
過了幾天,各行生意都開市了,我便到向有往來的一家錢鋪子裡去,商量一件事。到得那裡,說是掌柜的有事,且請坐一坐。原來那掌柜的姓惲,號洞仙,我自從入京之後,便認得了他,一向極熟的。每來了,總是到他辦事房裡去坐。這一回我來了,鋪里的人卻讓我坐到客堂里,說辦事房裡另外有客,請在這裡等一等。我只得就在客堂里坐下。
等了一大會,才見惲洞仙笑吟吟的送一個客出來,一直送到大門口,上了車,方才迴轉來,對我拱手道:“有勞久候了,屈駕得很!請屋裡坐罷。”於是同到他辦事房裡去,重新讓坐送茶。洞仙道:“兄弟今年承周中堂委了一個差使,事情忙點,一向都少候;你佇是大量的,想來也不怪我懶。”我道:“好說,好說!得了中堂的差使,一定是恭喜的。”洞仙道:“不過多點窮忙的事罷了;但得有事辦,就忙點也是值得的。”說時,手指著桌上道:“你佇瞧,這就是方才那個客送我們老中堂的贄見,特誠來煩兄弟代送的,說不得也要給他當差。”我看那桌上時,擺著兩個柴檀木匣子。我走過去揭開蓋子一看,一匣子是平排列著五十枝筆,一匣子是平列著十錠墨,都是包了金的。我暗想雖是送中堂之品,卻未免太講究了。墨上包金,還有得好說;這筆桿子是竹子做的,怎么都包上金呢,用兩天不要都掉了下來么。一面想著,順手拿起一枝筆來看,誰知拿到手裡,沈甸甸的重的了不得,不覺十分驚奇。拔去筆套一看,卻又是沒有筆頭的,更覺奇怪。洞仙在旁呵呵大笑道:“我要說一句放恣的話,這東西你佇只怕是頭一回瞧見呢!”我道:“為甚么那么重?難道是整根是金子的么?”洞仙道:“可不是!你佇瞧那墨么?”我伸手取那墨時,誰知用力少點,也拿他不動,想來自然也是金子了。便略為看了一看,仍舊放下道:“這一份禮很不輕。”洞仙道:“也不很重。那筆是連筆帽兒四兩一枝(京師人呼筆套為帽),這墨是二十兩一錠,統共是四百兩。”我道:“這又何必。有萬把兩銀子的禮,不會打了票子送去,又輕便,在受禮的人,有了銀子,要甚么可以置辦甚么。何必多費工錢做這些假筆墨呢,送進去,就是受下他來,也是沒用的。”洞仙呵呵大笑道:“我看天底下就是你佇最闊,連金子都說是沒用的。”我道:“誰說金子沒用,我說拿金子做成假筆墨,是沒用的罷了。”洞仙道:“那么你佇又傻了。他用的是金子,並不用假筆墨。我也知道打了票子進去最輕便的,怎奈大人先生不願意擔這個名色,所以才想方做成這東西送去;人家看見,送的是筆墨,很雅的東西,就是受了也取不傷廉。”
我道:“這是一份贄禮,卻送得那么重!”洞仙道:“凡有所為而送的,無所謂輕重,也和咱們做賣買一般,一分行情一分貨。你還沒知道,去年裡頭大叔生日,閩浙蕭制軍送的禮,還要別致呢,是三尺來高的一對牡丹花。白玉的花盆,珊瑚碎的泥,且不必說;用了一對白珊瑚作樹,配的是瑪瑙片穿出來的花,蔥綠翡翠作的葉子,都不算數;這兩顆花,統共是十二朵,那花心兒卻是用金絲鑲了金鋼鑽做的,有人估過價,這一對花要抵得九萬銀子。送過這份禮之後,不上半年,那位制軍便調了兩廣總督的缺。最苦是閩漸,最好是兩廣,你想這份禮送得著罷。”我道:“這一份筆墨,又是那一省總督的呢?”洞仙道:“不配,不配!早得很呢!然而近來世界,只要肯應酬,從府道爬到督撫,也用不著幾年工夫。你佇也弄個功名出來乾罷!”我笑道:“好,好!趕明天我捐一個府道,再來托你送筆墨。”說著,大家都笑了。我便和他說了正事,辦妥了,然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