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一百○五回 巧心計暗地運機謀 真膿包當場寫伏辯


說話時家人送上茶來。承輝接過,雙手遞了一碗茶。說道:“好,好!這個怪不得先生要告,整萬銀子的數目變了個一百,在我也是要告的。但不知先生憑甚么作證?”博如道:“你就是個證人,見了官,我不怕你再賴!”承輝道:“是,是,我絕不敢賴。但是恐怕上海縣問起來,他不問你先生,只問我。問道:苟大人是兩省的候補道,當過多少差使。署過首道,署過藩台;上海道台,是苟大人的舊同寅,就是本縣,從前也伺候過苟大人來;後來到了安徽,當了多少差使,誰不知道苟大人是有錢的。一旦不幸身故了,何至於就要和人家借錢辦喪事?就說是一時匯款沒到,湊手不及,本縣這裡啊,道台那裡啊,還有多少闊朋友,那裡不挪動一萬、八千,卻要和這么個賣草頭藥的江湖醫生去借錢?苟大人是署過藩台的,差不多的人,那裡彀得上和他拉交情,這個甚么朱博如,他彀得上和苟大人的少爺說相好,不計利息的話嗎?他們究竟有甚么交情?你講!’這么一篇話問下來,應該怎樣回答,還請先生代我打算打算,預先串好了供,免得臨時慌張。”朱博如聽了,默默無言。良久,承輝又道:“先生,這官司你是做原告,上海縣他也不能不問你話的。譬如他問:‘你不過是個江湖醫生,你從那裡和苟大人父子拉上的交情,可以整萬銀子,不計利息的借給他?你這個人,倒很慷慨,本縣很敬重你。但不知你借給他的一萬銀子,是那裡來的?在那裡賺著的?交給龍光的時候,還是鈔票?還是元寶?還是洋錢?還是那家銀行的票子?還是那家錢莊的票子?’這么一問,先生你又拿甚么話回答,也得要預先打算打算,免得臨時慌張。”朱博如本來是氣昂昂,雄赳赳的,到了此時,不覺慢慢的把頭低下去,一言不發。
承輝又道:“大凡打到官司,你說得不清楚,官也要和你查清楚的,況且整萬銀子的出進,豈有不查之理。他先把你寶號的帳簿吊去一查,有付這邊一萬銀子的帳沒有;再把這裡的帳簿吊去一查,看有收到你一萬銀子的帳沒有。你的帳簿呢,我不敢知道;我們這邊帳簿,是的確沒有這一筆。沒有這筆倒也罷了,反查出了某天請某醫生醫金若干,某天請某醫生醫金若干。官又問了,說:‘你們既然屬在相好,整萬銀子都可以不計利息的,何以請你診病,又要天天出醫金呢?相好交情在那裡?’並且查到禮簿上,你先生的隆尊是‘素燭一斤,紗元四匣’,與不計利息的交情,差到那裡去了!再拿這個一問,先生你又怎么說呢,這個似乎也要預備預備。”說罷,仍舊坐在帳桌上去,取過算盤帳簿,剔剔撻撻算他的帳去了。一會兒就有許多人來領錢的,來回事的,絡繹不絕。一個家人拿了票子來,說是綢莊上來領壽衣價的,共是七十一兩五錢六分銀子。承輝呆了一呆道:“那裡來這覙瑣帳,甚么幾錢幾分的!”想了一會道:“這么罷,這一張七十兩的票子,是朱先生退下來不要的,叫他先拿去罷。那個零頭並在下回算,總有他們便宜。”那家人拿了去。朱博如坐在那裡聽著,好不難過,站起來急到帳桌旁邊,要和承輝說話。承輝又是笑吟吟的道:“先生請坐。我這會忙,沒功夫招呼你,要茶啊,煙啊,只管叫他們,不要客氣。來啊!招呼客的茶煙!’說著,又去辦他的事了。一會兒,又跑了一個家人來,對承輝說道:“二爺請。”承輝便把帳簿往帳箱裡一放,拍撻一聲鎖上了,便上去。博如連忙站起來要說話。承輝道:“先生且請坐,我馬上就來。”
博如再要說話時,承輝已去的遠了,無奈只得坐著等。心中暗想,這件事上當上的不小,而且這口氣咽不下去。看承輝這廝,今天神情大為兩樣,面子上雖是笑口吟吟的,那神氣當中,卻純乎是挖苦我的樣子。我想這件事,一不做,二不休,縱使不能告他欠項,他藥死父親可是真的,我就拿這個去告他。我雖然同謀,自首了總可以減等,我拚了一個“充軍”的罪,博他一個“凌遲”,總博得過。心裡顛來倒去,只是這么想,那承輝可是一去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