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八十二回 紊倫常名分費商量 報涓埃夫妻勤伺候


一路走回興隆棧,當頭遇了丁作之,不覺心中又是一動,好象他知道我親戚有這樁醜事的一般,十分難過。回頭想定了,才覺著他是不知道的,心下始安。作之問我道:“今天晚上彝陵船開,我已經寫定了船票,我們要下次會了。”我想了一想,此處雖是開了口岸,人家十分儉樸,沒有甚么可銷流的貨物。至於這裡的貨物,只有木料、藥材是辦得的,然而若與在川里辦的比較起來,又不及人家了。所以決意不在這裡開號了,不如和作之做伴,先回漢口再說罷。定了主意,便告訴了作之,叫帳房寫了船票,收拾行李,當夜用划子劃到了彝陵船上,揀了一個地方,開了鋪蓋。
剛剛收拾停當,忽然我伯父的家人走在旁邊,叫了我一聲,說道:“少爺動身了。”我道:“你來作甚么?”那家人道:“送黨老爺下船,因為老爺有兩件行李,托黨老爺帶到南京的。”我心中暗想,既然送甚么小姐到上海,為甚又帶行李到南京去呢?真是行蹤詭秘,令人莫測了。那家人又道:“方才少爺走了,家人想起來,舅老爺此刻不住在城裡,已經搬到新牐長慶里去了。”我點了點頭。那家人便走到那邊去招呼一個搭客。原來這彝陵船沒有房艙,一律是統艙,所以同艙之人,彼此都可以望見的。我看著那家人所招呼的,諒來就是姓黨的了,默默的記在心裡。歇了一會,那家人又走過來,我問他道:“你對黨老爺可曾說起我在這裡?”那家人道:“不曾說起。少爺可要拜他?家人去回一聲。”我道:“不要,不要。你並且不要提起我。”那家人答應了,站了一會,自去了。
半夜時,啟輪動身。一宿無話。次日起來,覺得異常悶氣,那一種鴉片煙的焦臭味,撲鼻而來,十分難受。原來同艙的搭客,除了我一個之外,竟是沒有一個不吃煙的。我熬不住,便終日走到艙面上去眺望;艙里的人也有出來抒氣的。到了下午時候,只見那姓黨的也在艙面上站著,手裡拿了一根水菸袋,一面吸菸,一面和一個人說話,說的是滿嘴京腔。其時我手裡也拿著菸袋,因想了一個主意,走到他身邊,和他借火,乘勢操了京話,和他問答起來。才知道他號叫不群,是一個湖北候補巡檢,分到宜昌府差委的。我便和他七拉八扯的先談起來。喜得他談鋒極好,和他談談,倒大可以解悶。
過了一天,船已過了沙市,我和他談得更熟了,我便作為無意中問起來,說道:“你佇在宜昌多年,可認得一位敝本家號叫子仁的?”黨不群道:“你們可是一家?”我道:“不,同姓罷了。”不群道:“這回可見著他?”我道:“沒見著呢。我去找他,他已經動身往上海去了。”不群道:“你們向來是相識的?”我道:“從先有過一筆交易,趕後來結帳的時候,有一點兒找零沒弄清楚,所以這回順便的看看他,其實沒甚么大不了的事情。”不群道:“你佇再過兩個月,到南京大香爐陳家打聽他,就打聽著了。”我道:“他住在那邊么?”不群道:“不,他下月續弦,娶的是陳府上的姑娘。”我聽了這話,不覺心下十分懷疑,因問道:“他既然到南京續娶,為甚又到上海去呢?”不群笑道:“他這一門親已經定了三四年了,被他的情人盤踞住他,不能迎娶。他這回送他情人到上海去了,回來就到南京娶親。”我聽了這話,心裡兀的一跳,又問道:“這情人是誰?為甚老遠的要送到上海去?”不群道:“他情人本是住在上海的,自然要送回上海去。”我道:“是個甚么樣人?”不群道:“這個不便說他了。”我聽了這話,也不便細問,也不必細問了。忽然不群仰著面,哈哈的笑了兩聲,自言自語道:“料不到如今晚兒,人倫上都有升遷的,好好的一個大舅子,升做了丈人!”我聽了這話,也不去細問,胡亂談了些別的話,敷衍過去。不一天,船到了漢口,各自登岸。我自到號里去,也不問黨不群的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