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八十一回 真愚昧慘陷官刑 假聰明貽譏外族


我道:“聽說四川地方,民風極是儉樸,出產又是富足,魚米之類,都極便宜,不知可確?”作之道:“這個可是的;然而近年以來,也一年不如一年了。據老輩人說的:道光以前,川米常常販到兩湖去賣;近來可是川里人要吃湖南米了。”我道:“這都為何?”作之道:“田裡的罌粟越種越多,米麥自然越種越少了。我常代他們打算,現在種罌粟的利錢,自然是比種米麥的好;萬一遇了水旱為災,那個饑荒才有得鬧呢!”我道:“川里吃煙的人,只怕不少?”作之道:“豈但不少,簡直可以算得沒有一個不吃煙的。也不必說川里,就是這裡宜昌,你空了下來,我和你到街上去看看,那種吃煙情形,才有得好看呢!”我道:“川里除了鴉片煙之外,還有甚么大出產呢?”作之道:“那不消說,自然是以藥料為大宗了。然而一切蠶桑礦產等類,也無一不備,也沒有一樣不便宜,所以在川里過日子是很好的,只有兩吊多錢一石米,幾十文錢一擔煤,這是別省所無的。”我道:“他既然要吃到湖南米,那能這樣便宜?”作之道:“那不過青黃不接之時,偶一為之罷了;倘使終歲如此,那就不得了!”
我道:“那煤價這等賤,何不運到外省來賣呢?”作之道:“說起煤價賤,我卻想起一個笑話來。有一位某觀察,曾經被當道專折保舉過的,說他留心時務,學貫中西。他本來是一個通判,因為這一保,就奉旨交部帶領引見;引見過後,就奉旨以道員用。他本是四川人,在外頭混了幾年,便仍舊回到四川去,住在重慶。一天,他忽然打發人到外頭煤行里收買煤斤;又在他住宅旁邊,租了一片四五十畝大的空地,買了煤來,都堆在那空地上頭。不多幾天,把重慶的煤價鬧貴了,他又專人到各處礦山去買。”我道:“他那裡有這許多錢?買那許多煤,又有甚用處呢?”作之道:“你不知道,他一面買煤,一面在那裡招股呢。”
我道:“不知他招甚么股?”作之道:“你且莫忙,等我說下去,有笑話呢!他打發人到四處礦里收買,一連三四個月,也不知收了多少煤,非但重慶煤貴了,便連四處的煤都貴了。在我們中國人,雖然吃了他的虧,也還不懂得去考問他為甚么收那許多煤,內中卻驚動起外國人來了。駐劄重慶的外國領事,看得一天天的煤價貴了,便出來查考,知道有這么一位觀察在那裡收煤,不覺暗暗納罕,便去拜會重慶道,問起這件事來。誰知重慶道也不曉得。領事道:‘被他一個人收得各處的煤都貴了,在我們雖不大要緊,然而各處的窮人未免受他的累了。還求貴道台去問問那位某觀察,他收來有甚用處;可以不收,就勸他不要收了,免得窮民受累。’重慶道答應了,等領事去後,便親自去拜那位某觀察,問起這收煤的緣故,並且說起外面煤價昂貴,小民受累的話。某觀察卻慎重其事的說道:‘這是兄弟始創的一個大公司,將來非但富家,並且可以富國。兄弟此刻,非但在這裡收煤,還到各處去找尋煤礦,要自己開採煤斤呢。至於小民吃虧受累,只好暫時難為他們幾天,到後來我公司開了之後,還他們莫大的便宜。我勸老公祖不妨附點股分進來,這是我們相好的知己話;若是別人,他想來入股,兄弟還不答應,留著等自己相好來呢。’重慶道道:‘說了半天,到底是甚么公司?甚么事業?’那位觀察道:‘這是一個提煤油的公司。大凡人家點洋燈用的煤油,都是外國來的,運到川里來,要賣到七十多文一斤。我到外國去辦了機器來,在煤裡面提取煤油,每一百斤煤,最少要提到五十斤油。我此刻收煤,最貴的是三百文一擔,三百文作二錢五分銀子算,可以提出五十斤油;躉賣出去,算他四十文一斤,這四十文算他三分二厘銀子。照這樣算起來,二錢五分銀子的本錢,要賣到一兩六錢銀子,便是賺了一兩三錢五分,每擔油要賺到二兩七錢。辦了上等機器來,每天可以出五千擔油,便是每天要賺到一萬三千五百兩;一年三百六十天,要有到四百八十六萬的好處。內中提一百萬報效國家,公司里還有三百八十六萬。老公祖想想看,這不是富國富家,都在此一舉么!所以別人的公司招股分,是各處登告白,散傳單,惟恐別人不知;兄弟這個公司,卻是惟恐別人知道,以便自己相好的親戚朋友,多附幾股。倘使老公祖不是自己人,兄弟也絕不肯說的。’重慶道聽了他一番高論,也莫名其妙,又談了幾句別的話,就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