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七十九回 論喪禮痛砭陋俗 祝冥壽惹出奇談


“此時日子更近了,陸續有人送禮來,一切都是伯明代他支應;又預備叫一班髦兒戲來,當日演唱。到了正日的頭一天,便鋪設起壽堂來,伯明親自指揮督率,鋪陳停妥,便向雅琴道:‘此刻可請老伯母的喜神出來了。’雅琴道:‘甚么喜神?’伯明道:‘就是真容。’雅琴道:‘是甚么樣的?’伯明道:‘一個人死了,總要照他的面龐,畫一個真容出來,到了過年時,掛出來供奉,這拜陰壽更是必不可少的。’雅琴愕然道:‘這是向來沒有的。’伯明道:‘這卻怎么處?偏是到今天才講起來;若是早幾天,倒還可以找了百象圖,趕追一個。’雅琴道:‘買一個現成的也罷。’伯明道:‘這東西那裡有現成的。’雅琴道:‘難道是外國的定貨?’伯明道:‘你怎么死不明白!這喜容或者取生前的小照臨下來的,或者生前沒有小照,便是才死下來的時候對著死者追摹下來的。各人各象,那裡有現成的賣!’雅琴道:‘死下來追摹,也得象么?’伯明道:‘那怕不象,他是各人自己的東西,那裡有拿出來賣的。’雅琴道:‘那么說,不象的也可以充得過了?‘伯明笑道:‘你真是糊塗!誰管你象不象,只要有這樣東西。’雅琴道:‘我不是糊塗,我是要問明白了,倘使不象的也可以,倒有法子想。’伯明問甚么法子。雅琴道:‘可以設法去借一個來。’伯明聽說,倒也呆了一呆,暗暗服他聰明。因說道:‘往那裡借呢?’雅琴道:‘借到這樣東西,並且非十分知己的不可,我想一客不煩二主,就求你借一借罷。無論你家那一代的祖老太婆,暫時借來一用,好在只掛一天,用不壞的;就是壞了,我也賠得起。’伯明道:‘祖上的都在家鄉存在祠堂里,誰帶了這傢伙出門。只有先母是初到上海那年,在上海過的,有一軸在這裡。’雅琴道:‘那么就求你借一借罷。’伯明果然答應了,連忙回家,瞞著老子,把一軸喜神取了出來,還到老子跟前,代雅琴說了幾句務求請去吃麵的話,方才拿了喜神,逕到李家,就把他掛起來。雅琴看見鳳冠霞帔,畫的十分莊嚴,便大喜道:‘辦過這件事之後,我要照樣畫一張,倒要你多借幾天呢。’伯明一面叫人掛起來,一面心中暗暗好笑:明天他拜他娘的壽,不料卻請了我的娘來享用。並且我明天行禮時,我拜我的娘,他倒在旁邊還禮,豈不可笑。心裡一面暗想,一面忍笑,卻不曾聽得雅琴說的話。
“到了次日,果然來拜壽的人不少,伯明又代他做了知客。到得十點鐘時,那華國章果然具衣冠來了。在壽堂行過禮之後,抬頭見了那幅喜神,不覺心中暗暗疑訝。此時伯明不便過來揖讓,另外有知客的,招呼獻茶。華老頭子有心和那知客談天,談到李老太太,便問不知是幾歲上過的,那知客回說不甚清楚,但知道雅翁是從小便父母雙亡的。老頭子一想,他既是從小沒父母,他的父母總是年輕的了,何以所掛的喜神,畫的是一個老媼。越想越疑心,不住的踱出壽堂觀看,越看越象自己老婆的遺象,便連面桌也不曾好好的吃,匆匆辭了回去,叫人打開畫箱一查,所有字畫都不缺少,只少了那一軸喜神。不覺大怒起來,連忙叫人趕著把伯明叫回來。那伯明在李家正在應酬的高興,忽然一連三次,家裡人來叫快回去,老爺動了大氣呢。伯明還莫名其妙,只得匆匆回家。入得門時,他老子正拄著拐杖,在那裡動氣呢。見了伯明,兜頭就是一杖,罵道:‘我今日便打死你這畜生!你娘甚么對你不住,他六十多歲上才死的,你還不容他好好的在家,把他送到李家去,逼著你已死的母親失節。害著我這個未死的老子,當一個活烏龜!’說著,又是一杖,又罵道:‘還怕我不知道,故意引了那不相干的雜種來,千求萬求,要我去,要我去!我老糊塗,睡在夢裡,卻去露一張烏龜臉給人家看!你這是甚么意思!我還不打死你!’說著,雨點般打下來。打了一頓,喝家人押著去取了喜容回來。伯明只得帶了家人,仍到雅琴處,一面叫人賞酒賞面,給那家人,先安頓好了;然後拉了雅琴到僻靜處,告訴了他,便要取下來。雅琴道:‘這件事說不得你要擔代這一天的了,此刻正要他裝門面,如何拿得下來。’伯明正在躊躇,家裡又打發人來催了,伯明、雅琴無可奈何,只得取下交來人帶回去,換上一幅麻姑畫象。繼之對你說的,或者就是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