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九十四回 圖恢復冒當河工差 巧逢迎壟斷銀元局


苟才上院回家之後,滿面得意,自不必說。忙了兩天,才把一座公館收拾停當。那位苟太太卻在路上受了風寒,得了感冒,延醫調治,迄不見效,纏綿了一個多月,竟嗚呼哀哉了。苟才平日本是厭惡他悍妒潑辣,樣樣俱全,巴不得他早死了,不過有姨媽在旁,不能不乾號兩聲罷了。苟才一面料理後事,一面叫家人拿手版上轅去請十天期服假。可巧這天那奏摺的批回到了,居然準了。撫台要傳苟才來見,偏偏他又在假內,把個撫台急的了不得。苟才是撫帥的紅人,同寅中那個不巴結!出了個喪事,弔唁的人,自然不少。忙過了盛殮之後,便又商量刻訃,擇日開弔,又到城外一個甚么廟裡商量寄放棺木。
諸事辦妥,假期已滿,上院銷假。撫台便和他說:“上頭準了,這件事要仰仗老兄的了。兄弟的意思,要連工程建造的事,都煩了老兄。”苟才道:“這一著且慢一慢,先要到上海定了機器,看了機器樣子,量了尺寸,才可以造房子呢。”撫台見他樣樣在行,越覺歡喜,又說了兩句唁慰的話,苟才便辭了回家。到下晚時,院上已送了一個札子來,原來是委他到上海辦機器的。苟才便連忙上院謝委辭行,乘輪到了上海,先找著了童佐誾,和他說知辦機器一事。童佐誾在上海已經差不多兩年了,一切情形,都甚熟悉,便帶苟才到洋行里去,商量了兩天,妥妥噹噹的定了一分機器,訂好了契約,交付過定銀。他上條陳時,原是看定了一片官地,可以作為基址的;此番他來時,又叫人把那片地皮量了尺寸四至,草草畫了一個圖帶來的;又托佐誾找一個工程師,按著地勢打了一個廠房圖樣。凡以上種種,無非是童佐誾教他的,他那裡懂得許多。事情已畢,還不到二十天功夫,他便忙著趕回安慶,給死老婆開弔。一面和童佐誾商定,一力在撫台跟前保舉他,叫他一得信就要趕來的。童佐誾自然答應。
苟才回到安慶之後,上院銷差,順便請了五天假,因為後天便是他老婆五七開弔之期。到了那天,卻也熱鬧異常,便是撫院也親臨弔奠,當由家丁慌忙擋駕。忙過了一天,次日便出殯;出殯之後,又謝了一天客,方才停當,上院銷差。順便就保舉了童佐誾,說他熟悉機器工藝,又深通化學。撫台就答應了將來用他,先叫他來見。苟才又呈上那張廠房圖。撫台看過道:“這可是老兄自己畫的?”苟才道:“不,職道不過草創了個大概,這回奉差到上海,請外國工程師畫的。”撫台道:“有了這個,工程可以動手了罷?”苟才道:“是。”撫台送過客之後,跟著就是一個督辦銀元局房屋工程的札子下來。苟才一面打電報給童佐誾,叫他即日動身前來,撫院立等傳見。不多幾天,佐誾到了,苟才便和他一同上轅,撫院也都一齊請見,無非問了幾句機器製造的話,便下來了。
從此苟才專仗了佐誾做線索,自己不過當個傀儡,一面招募水木匠前來估價,起造房屋,有應該包工做的,有應該點工造的。又揀幾個平素肯巴吉他的佐貳,稟請下來,派做了甚么木料處、磚料處、灰料處的委員,便連他自己公館裡一班不識字、沒出息、永遠薦不出事情的窮親戚都有了事了,甚么督工司事、監工司事、某處司事、某處司事,胡亂裝些名目,一個個都支領起薪水來了。
誰知他當日畫那片地圖時,畫擰了一筆,稍為畫開了二三分;那個打樣的工程師,是照他的地勢打的,此時按圖布置起來,卻少了一個犄角,約莫有四尺多長,是個三角式。雖然照面積算起來,不到十方尺的地皮,然而那邊卻是人家的一座祠堂;若把那房子挪過點來,這邊又沒出路。承造的工匠,便來請示。苟才也無法可想,只得和佐誾商量。佐誾自去看過,又把這圖樣再三審度,也無法可想,道:“為今之計,只有再畫清楚地圖,再叫人打樣的了。”苟才道:“已經動了工了,那裡來得及。”佐誾道:“不然,就把他那房子買了下來。”苟才一想,這個法子還可以使得,便親自去拜懷寧縣,告知要買那祠堂的緣故,請他傳了地保來查明祠主,給價買他的。懷寧縣見是省里第一個紅人委的,如何敢不答應,便傳了地保,叫了那業主來,說明要買他祠堂的話。那業主不肯道:“我這個是七八代的祠堂,如何賣得!”縣主道:“你看築起鐵路來,墳墓也要遷讓呢,何況祠堂!這個銀元局是奏明開辦的,是朝廷的工程。此刻要買你的,是和你客氣辦法;不啊,就硬拆了你的,你往那裡告去!”那業主慌道:“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這是合族的祠堂,就是賣,也要和我族人父老商量妥了,才賣得啊。”懷寧縣道:“那么,限你明天回話,下去罷。”那人回去,只好驚動了族人父老商量。他以官勢壓來,無可抵抗,只得賣了,含淚到祠堂里請出神主。至於業主到底得了多少價,那是著書的無從查考,不能造他搖言的。不過這筆錢苟才是不能報銷的,不知他在那一項上的中飽提出來彌補的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