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二十七回 假公濟私司員設計 因禍得福寒士捐官


這一夜把王博高氣的直截未曾合眼,問了王師爺一夜的話,打了幾條主意。到了次日,照例上衙門。齊巧這日尚書徐大人沒有到部。王博高從衙門裡下來,便一直坐車到徐大軍機宅內,告訴門上人說:“有要緊事情面回大人。”徐大軍機無奈,只得把他請了進去。問及所以,王博高便把同鄉王某人受他東家賈潤孫糟蹋的話說了一遍,又道:“賈潤孫把王某人鋪蓋掀到門房裡去,明明拿他當奴才看待,直截拿我們杭州人不當人,瞧我們杭州人不起;所以門生氣他不過,昨天就叫王某人搬到會館裡住。今兒特地來請老師的示,總得想個法兒懲治懲治姓賈的才好。”
徐大軍機聽了,半天不言語,拿手拈著鬍子,又歇了半天才說道:“說起來呢,同鄉的人也多得很,一個個都要我照應,我也照應不來。大凡一個人出來處館,凡百事情總得忍耐些,做東家的也有做東家的難處。為著一點點事情就鬧脾氣辭館不乾,等到歇了下來,只怕再要找這么一個館地亦很不容易呢。”王博高道:“這回倒不是他自己辭的館,是門生氣不過,叫他搬出來住的。”徐大軍機道:“老弟,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是非只為多開口,禍亂都因硬出頭。’你難道連這兩句俗話還不曉得嗎?現在世界最忌的是硬出頭。不要說是你,就像愚兄如今當了軍機大臣,什麼事情能夠逃得過我的手?然而我但凡可以不必問信的事,生來決不操心。如今為了王某人的事情,你要硬出頭替他管這個閒帳,現在王某人的館地已經不成功了。京城地面,沒有事情的人豈可以長住的嗎?倘或王某人因此流落下來,我們何苦喪這陰騭呢。”王博高道:“姓王的一面,門生早已同他說過,由同鄉湊幾文送他回杭州去。”徐大軍機不等說完,連連搖頭道:“同鄉人在京城的很多,倘若要幫忙,我這兒兩俸銀不夠幫同鄉忙的。我頭一個不來管這閒帳。就是你老弟,每月印結分的好,也不過幾十兩銀子,還沒有到那‘博施濟眾’的時候,我也勸你不必出這種冤錢。至於姓賈的雖然也不是什麼有道理的人,但是我們犯不著為了別人的事同他過不去。老弟,你以我言為何如?”
王博高聽了,又添了一肚皮的氣,心裡想:“他不肯出力,這事豈不弄僵?現在坍在姓賈的手裡,心上總不甘願!”默默的盤算了一回。幸虧曉得徐老夫子有個脾氣,除掉銀錢二字,其餘都不在他心上。賈潤孫同華中堂如何往來,如何孝敬,都已打聽明白。他所孝敬徐老夫子的數目,實實不及華中堂十分之二,至於黑大叔一面更不能比。現在除非把這事和盤托出,再添上些枝葉,或者可以激怒於他,稍助一臂之力。主意打定,便道:“不瞞老師說,姓賈的非但瞧不起杭州人,而且連老師都不在他眼裡。”一句話戳醒了徐大軍機,忙問:“他怎樣瞧我不起?但是背後的話誰不被人家罵兩句,也不能作他的準。”王博高道:“空口無憑的話,門生也不敢朝著老師來說。但是賈潤孫這個人實在可惡!他的眼睛裡除掉黑總管、華中堂之外,並沒有第三個人。他自以為靠著這兩個人就保他馬上可以放缺,再用不著別人的了。”徐大軍機道:“論起來,放缺不放缺,原應得我們軍機上作主。如今我們的賣買已經一大半被裡頭太監們搶了去。這也不必說他了,他離著上頭近,說話比我們說得響,所以我們也只好讓他三分。至於華中堂,他雖是中堂,但是我進軍機的時候,不曉得他還在那裡做副都統;就是論起科分來,他也不能越過我去。怎么倒拿我看得不如他呢?”
王博高道:“正是為此,所以門生氣不過,要來告訴老師一聲。”說著,便把賈大少爺如何走劉厚守門路,一回回買古董拜在華中堂門下,所有的錢都是前門外一爿錢莊的掌柜,名字叫黃胖姑替他過付的。賈潤孫的錢不夠,又托黃胖姑替他借了十來萬,聽說就是送黑總管、華中堂兩個人的,大約一邊總有好幾萬。徐大軍機道:“你這話聽誰講的?可是真的?”王博高道:“怎么不真!門生的意思也同老師一樣,黑總管那裡倒也不必說他了,但是華中堂同老師兩下里同是一樣的軍機,他偏兩樣看待,真正豈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