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卷七十傅常鄭甘陳段傳第四十



於是天子下詔曰:“匈奴郅支單于背畔禮義,留殺漢使者、吏士,甚逆道理,朕豈忘之哉!所以優遊而不征者,重協師眾,勞將帥,故隱忍而未有雲也。今延壽、湯睹便宜,乘時利,結城郭諸國,擅興師矯制而征之。賴天地宗廟之靈,誅討郅支單于,斬獲其首,及閼氏、貴人、名王以下千數。雖逾義乾法,內不煩一夫之役,不開府庫之臧,因敵之糧以贍軍用,立功萬里之外,威震百蠻,名顯四海。為國除殘,兵革之原息,邊竟得以安。然猶不免死亡之患,罪當在於奉憲,朕甚閔之!其赦延壽、湯罪,勿治。詔公卿議封焉。議者皆以為宜如軍法捕斬單于令。匡衡、石顯以為“郅支本亡逃失國,竊號絕域,非真單于”。元帝取安遠侯鄭吉故事,封千戶,衡、顯復爭。乃封延壽為義成侯。賜湯爵關內侯,食邑各三百戶,加賜黃金百斤。告上帝、宗廟,大赦天下。拜延壽為長水校尉,湯為射聲校尉。

延壽遷城門校尉、護軍都尉,薨於官。成帝初即位,丞相衡復奏:“湯以吏二千石奉使,顓命蠻夷中,不正身以先下,而盜所收康居財物,戒官屬曰絕域事不復校。雖在赦前,不宜處位。”湯坐免。

後湯上書言康居王侍子非王子也。按驗,實王子也。湯下獄當死。太中大夫谷永上疏訟湯曰:“臣聞楚有子玉得臣,文公為之仄席而坐;趙有廉頗、馬服,強秦不敢窺兵井陘;近漢有郅都、魏尚,匈奴不敢南鄉沙幕。由是言之,戰克之將,國之爪牙,不可不重也。蓋‘君子聞鼓鼙之聲,則思將率之臣’。竊見關內侯陳湯,前使副西域都護,忿郅支之無道,閔王誅之不加,策慮愊億,義勇奮發,卒興師奔逝,橫厲烏孫,逾集都賴,屠三重城,斬郅支首,報十年之逋誅,雪邊吏之宿恥,威震百蠻,武暢西海,漢元以來,征伐方外之將,未嘗有也。今湯坐言事非是,幽囚久系,歷時不決,執憲之吏欲致之大辟。昔白起為秦將,南拔郢都,北坑趙括,以纖介之過,賜死杜郵,秦民憐之,莫不隕涕。今湯親秉鉞,席捲喋血萬里之外,薦功祖廟,告類上帝,介冑之士靡不慕義。以言事為罪,無赫赫之惡。《周書》曰:‘記人之功,忘人之過,宜為君者也。’夫犬馬有勞於人,尚加帷蓋之報,況國之功臣者哉!竊恐陛下忽於鼙鼓之聲,不察《周書》之意,而忘帷蓋之施,庸臣遇湯,卒從吏議,使百姓介然有秦民之恨,非所以厲死難之臣也。”書奏,天子出湯,奪爵為士伍。

後數歲,西域都護段會宗為烏孫兵所圍,驛騎上書,願發城郭敦煌兵以自救。丞相王商、大將軍王鳳及百僚議數日不決。鳳言:“湯多籌策,習外國事,可問。”上召湯見宣室。湯擊郅支時中塞病,兩臂不詘申。湯入見,有詔毋拜,示以會宗奏。湯辭謝,曰:“將相九卿皆賢材通明,小臣罷癃,不足以策大事。”上曰:“國家有急,君其毋讓。”對曰:“臣以為此必無可憂也。”上曰:“何以言之?”湯曰:“夫胡兵五而當漢兵一,何者?兵刃樸鈍,弓弩不利。今聞頗得漢巧,然猶三而當一。又兵法曰‘客倍而主人半然後敵’,今圍會宗者人眾不足以勝會宗,唯陛下勿憂!且兵輕行五十里,重行三十里,今會宗欲發城郭敦煌,歷時乃至,所謂報仇之兵,非救急之用也!”上曰:“奈何?其解可必乎?度何時解?”湯知烏孫瓦合,不能久攻,故事不過數日。因對曰:“已解矣!”詘指計其日,曰:“不出五日,當有吉語聞。”居四日,軍書到,言已解。大將軍鳳奏以為從事中郎,莫府事一決於湯。湯明法令,善因事為勢,納說多從。常受人金錢作章奏,卒以此敗。

初,湯與將作大匠解萬年相善。自元帝時,渭陵不復徙民起邑。成帝起初陵,數年後,樂霸陵曲亭南,更營之。萬年與湯議,以為:“武帝時工楊光以所作數可意,自致將作大匠,及大司農、中丞耿壽昌造杜陵賜爵關內侯,將作大匠乘馬延年以勞苦秩中二千石;今作初陵而營起邑居,成大功,萬年亦當蒙重賞。子公妻家在長安,兒子生長長安,不樂東方,宜求徙,可得賜田宅,俱善。”湯心利之,即上封事言:“初陵,京師之地,最為肥美,可立一縣。天下民不徙諸陵三十餘歲矣,關東富人益眾,多規良田,役使貧民,可徙初陵,以強京師,衰弱諸侯,又使中家以下得均貧富,湯願與妻子家屬徙初陵,為天下先。”於是天子從其計,果起昌陵邑,後徙內郡國民。萬年自詭三年可成,後卒不就,群臣多言其不便者。下有司議,皆曰:“昌陵因卑為高,積土為山,度便房猶在平地上,客土之中不保幽冥之靈,淺外不固,卒徒工庸以巨萬數,至然脂火夜作,取土東山,且與谷同賈。作治數年,天下遍被其勞,國家罷敝,府臧空虛,下至眾庶,熬熬苦之。故陵因天性,據真土,處勢高敞,旁近祖考,前又已有十年功緒,宜還復故陵,勿徙民。”上乃下詔罷昌陵,語在《成紀》。丞相、御史請廢昌陵邑中室,奏未下,人以問湯:“第宅不徹,得毋復發徙?”湯曰:“縣官且順聽群臣言,猶且復發徙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