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五十一回 薛小妹新編懷古詩 胡庸醫亂用虎狼藥


半日,果見襲人穿戴來了,兩個丫頭與周瑞家的拿著手爐與衣包。鳳姐兒看襲人頭上戴著幾枝金釵珠釧,倒華麗,又看身上穿著桃紅百子刻絲銀鼠襖子,蔥綠盤金彩繡綿裙,外面穿著青緞灰鼠褂。鳳姐兒笑道:“這三件衣裳都是太太的,賞了你倒是好的,但只這褂子太素了些,如今穿著也冷,你該穿一件大毛的。”襲人笑道:“太太就只給了這灰鼠的,還有一件銀鼠的。說趕年下再給大毛的,還沒有得呢。”鳳姐兒笑道:“我倒有一件大毛的,我嫌鳳毛兒出不好了,正要改去。也罷,先給你穿去罷。等年下太太給作的時節我再作罷,只當你還我一樣。”眾人都笑道:“奶奶慣會說這話。成年家大手大腳的替太太不知背地裡賠墊了多少東西,真真的賠的是說不出來,那裡又和太太算去?偏這會子又說這小氣話取笑兒。”鳳姐兒笑道:“太太那裡想的到這些?究竟這又不是正經事,再不照管,也是大家的體面。說不得我自己吃些虧,把眾人打扮體統了,寧可我得個好名也罷了。一個一像‘燒糊了的卷子’似的,人先笑話我當家倒把人弄出個花子來。”眾人聽了,都嘆說:“誰似奶奶這樣聖明!在上體貼太太,在下又疼顧下人。”一面說,一面只見鳳姐兒命平兒將昨日那件石青刻絲八團天馬皮褂子拿出來,與了襲人。又看包袱,只得一個彈墨花綾水紅綢里的夾包袱,裡面只包著兩件半舊棉襖與皮褂。鳳姐兒又命平兒把一個玉色綢里的哆羅呢的包袱拿出來,又命包上一件雪褂子。
平兒走去拿了出來,一件是半舊大紅猩猩氈的,一件是大紅羽紗的。襲人道:“一件就當不起了。”平兒笑道:“你拿這猩猩氈的。把這件順手拿將出來,叫人給邢大姑娘送去。昨兒那么大雪,人人都是有的,不是猩猩氈就是羽緞羽紗的,十來件大紅衣裳,映著大雪好不齊整。就只他穿著那件舊氈斗篷,越發顯的拱肩縮背,好不可憐見的。如今把這件給他罷。”鳳姐兒笑道:“我的東西,他私自就要給人。我一個還花不夠,再添上你提著,更好了!’眾人笑道:“這都是奶奶素日孝敬太太,疼愛下人。若是奶奶素日是小氣的,只以東西為事,不顧下人的,姑娘那裡還敢這樣了。”鳳姐兒笑道:“所以知道我的心的,也就是他還知三分罷了。”說著,又囑咐襲人道:“你媽若好了就罷,若不中用了,只管住下,打發人來回我,我再另打發人給你送鋪蓋去。可別使人家的鋪蓋和梳頭的傢伙。”又吩咐周瑞家的道:“你們自然也知道這裡的規矩的,也不用我囑咐了。”周瑞家的答應:“都知道。我們這去到那裡,總叫他們的人迴避。若住下,必是另要一兩間內房的。”說著,跟了襲人出去,又吩咐預備燈籠,遂坐車往花自芳家來,不在話下。
這裡鳳姐又將怡紅院的嬤嬤喚了兩個來,吩咐道:“襲人只怕不來家,你們素日知道那大丫頭們,那兩個知好歹,派出來在寶玉屋裡上夜。你們也好生照管著,別由著寶玉胡鬧。”兩個嬤嬤去了,一時來回說:“派了晴雯和麝月在屋裡,我們四個人原是輪流著帶管上夜的。”鳳姐兒聽了,點頭道:“晚上催他早睡,早上催他早起。”老嬤嬤們答應了,自回園去。一時果有周瑞家的帶了信回鳳姐兒說:“襲人之母業已停床,不能回來。”鳳姐兒回明了王夫人,一面著人往大觀園去取他的鋪蓋妝奩。
寶玉看著晴雯麝月二人打點妥當,送去之後,晴雯麝月皆卸罷殘妝,脫換過裙襖。晴雯只在熏籠上圍坐。麝月笑道:“你今兒別裝小姐了,我勸你也動一動兒。”晴雯道:“等你們都去盡了,我再動不遲。有你們一日,我且受用一日。”麝月笑道:“好姐姐,我鋪床,你把那穿衣鏡的套子放下來,上頭的划子劃上,你的身量比我高些。”說著,便去與寶玉鋪床。晴雯嗐了一聲,笑道:“人家才坐暖和了,你就來鬧。”此時寶玉正坐著納悶,想襲人之母不知是死是活,忽聽見晴雯如此說,便自己起身出去,放下鏡套,劃上訊息,進來笑道:“你們暖和罷,都完了。”晴雯笑道:“終久暖和不成的,我又想起來湯婆子還沒拿來呢。”麝月道:“這難為你想著!他素日又不要湯婆子,咱們那熏籠上暖和,比不得那屋裡炕冷,今兒可以不用。”寶玉笑道:“這個話,你們兩個都在那上頭睡了,我這外邊沒個人,我怪怕的,一夜也睡不著。”晴雯道:“我是在這裡。麝月往他外邊睡去。”說話之間,天已二更,麝月早已放下簾幔,移燈炷香,伏侍寶玉臥下,二人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