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十七回 大觀園試才題對額 榮國府歸省慶元宵


說著,進入石洞來。只見佳木蘢蔥,奇花熌灼,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於石隙之下。再進數步,漸向北邊,平坦寬豁,兩邊飛樓插空,雕甍繡檻,皆隱於山坳樹杪之間。俯而視之,則清溪瀉雪,石磴穿雲,白石為欄,環抱池沿,石橋三港,獸面銜吐。橋上有亭。賈政與諸人上了亭子,倚欄坐了,因問:“諸公以何題此?”諸人都道:“當日歐陽公《醉翁亭記》有云:‘有亭翼然’,就名‘翼然’。”賈政笑道:“‘翼然’雖佳,但此亭壓水而成,還須偏於水題方稱。依我拙裁,歐陽公之‘瀉出於兩峰之間’,竟用他這一個‘瀉’字。”有一客道:“是極,是極。竟是‘瀉玉’二字妙。”賈政拈髯尋思,因抬頭見寶玉侍側,便笑命他也擬一個來。寶玉聽說,連忙回道:“老爺方才所議已是。但是如今追究了去,似乎當日歐陽公題釀泉用一‘瀉’字,則妥,今日此泉若亦用‘瀉’字,則覺不妥。況此處雖雲省親駐蹕別墅,亦當入於應制之例,用此等字眼,亦覺粗陋不雅。求再擬較此蘊籍含蓄者。”賈政笑道:“諸公聽此論若何?方才眾人編新,你又說不如述古,如今我們述古,你又說粗陋不妥。你且說你的來我聽。”寶玉道:“有用‘瀉玉’二字,則莫若‘沁芳’二字,豈不新雅?”賈政拈髯點頭不語。眾人都忙迎合,贊寶玉才情不凡。賈政道:“匾上二字容易。再作一副七言對聯來。”寶玉聽說,立於亭上,四顧一望,便機上心來,乃念道:
繞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脈香。賈政聽了,點頭微笑。眾人先稱讚不已。
於是出亭過池,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著意觀覽。忽抬頭看見前面一帶粉垣,裡面數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眾人都道:“好個所在!”於是大家進入,只見入門便是曲折遊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兩三間房舍,一明兩暗,裡面都是合著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從裡間房內又得一小門,出去則是後院,有大株梨花兼著芭蕉。又有兩間小小退步。後院牆下忽開一隙,得泉一派,開溝僅尺許,灌入牆內,繞階緣屋至前院,盤鏇竹下而出。
賈政笑道:“這一處還罷了。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讀書,不枉虛生一世。”說畢,看著寶玉,唬的寶玉忙垂了頭。眾客忙用話開釋,又說道:“此處的匾該題四個字。”賈政笑問:“那四字?”一個道是“淇水遺風”。賈政道:“俗。”又一個是“睢園雅跡”。賈政道:“也俗。”賈珍笑道:“還是寶兄弟擬一個來。”賈政道:“他未曾作,先要議論人家的好歹,可見就是個輕薄人。”眾客道:“議論的極是,其奈他何。”賈政忙道:“休如此縱了他。”因命他道:“今日任你狂為亂道,先設議論來,然後方許你作。方才眾人說的,可有使得的?”寶玉見問,答道:“都似不妥。”賈政冷笑道:“怎么不妥?”寶玉道:“這是第一處行幸之處,必須頌聖方可。若用四字的匾,又有古人現成的,何必再作。”賈政道:“難道‘淇水’‘睢園’不是古人的?”寶玉道:“這太板腐了。莫若‘有鳳來儀’四字。”眾人都哄然叫妙。賈政點頭道:“畜生,畜生,可謂‘管窺蠡測’矣。”因命:“再題一聯來。”寶玉便念道:
寶鼎茶閒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賈政搖頭說道:“也未見長。”說畢,引眾人出來。
方欲走時,忽又想起一事來,因問賈珍道:“這些院落房宇並几案桌椅都算有了,還有那些帳幔帘子並陳設玩器古董,可也都是一處一處合式配就的?”賈珍回道:“那陳設的東西早已添了許多,自然臨期合式陳設。帳幔帘子,昨日聽見璉兄弟說,還不全。那原是一起工程之時就畫了各處的圖樣,量準尺寸,就打發人辦去的。想必昨日得了一半。”賈政聽了,便知此事不是賈珍的首尾,便命人去喚賈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