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通言》第二十卷 計押番金鰻產禍


醒成春夏秋冬酒,醉倒東西南北人。
周三入去時,酒保唱了喏。問了升數,安排蔬菜下口。方才吃得兩盞,只見一個人,頭頂著廝鑼,入來閣兒前,道個萬福。周三抬頭一看,當時兩個都吃一驚,不是別人,卻是慶奴。周三道:“姐姐,你如何卻在這裡?”便教來坐地。教量酒人添只盞來,便道:“你家中說賣你官員人家,如今卻如何恁地?”慶奴見說,淚下數行。但見:
幾聲嬌語如鴦磺,一串真珠落線頭。
道:“你被休之後,嫁個人不著。如今賣我在高郵軍主簿家。到得他家,娘子妒色,罰我廚下打火,挑水做飯,一言難盡……吃了萬千辛苦。”周三道:“卻如何流落到此?”慶奴道:“實不相瞞,後來與本府虞候兩個有事,小官人撞見,要說與他爹爹,因此把來勒殺了。沒計奈何,逃走在此。那廝卻又害病在店中,解當使盡,因此我便出來攢幾錢盤纏。今日天與之幸,撞見你。吃了酒,我和你同歸店中。”周三道:“必定是你老公一般,我須不去。”慶奴道:“不妨,我自有道理。”那裡是教周三去,又教壞了一個人性命。有詩為證:
日暮迎來香閣中,百年心事一宵同。
寒雞鼓翼紗窗外,已覺恩情逐曉風。
當時兩個同到店中,甚是說得著。當初兀自贖藥煮粥,去看那張彬。次後有了周三,便不管他。有一頓,沒一頓。張彬又見他兩個公然在家乾顆,先自十分病做十五分,得口氣,死了。兩個正是推門入拍。免不得買具棺木盛殮,把去燒了。周三搬來店中,兩個依舊做夫妻。周三道:“我有句話和你說:如今卻不要你出去賣唱;我自尋些道路,撰得錢來使。”慶奴道:“怎么恁他說?當初是沒計奈何,做此道路。”自此兩個恩情,便是:
雲淡淡天邊駕鳳,水沉沉交頸鴛鴦。
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
忽一日慶奴道:“我自離了家中,不知音信,不若和你同去行在,投奔爹娘。——‘大蟲惡殺不吃兒’。”周三道:“好卻好,只是我和你歸去不得。”慶奴道:“怎地?”周三卻待說,又忍了。當時只不說便休,千不合,百不合,說出來,分明似飛蛾投火,自送其死。正是:
花枝葉下猶藏刺,人心怎保不懷毒。
慶奴務要間個備細。周三道:“實不相瞞,如此如此,把你爹娘都殺了,卻走在這裡。如何歸去得!”慶奴見說,大哭起來,扯住道:“你如何把我爹娘來殺了?”周三道:“住住!我不合殺了你爹娘,你也不合殺小官人和張彬,大家是死的。”慶奴沉吟半晌;無言抵對。倏忽之間,相及數月。周三忽然害著病,起床不得,身邊有些錢物,又都使盡。慶奴看著周三道:“家中沒柴米,卻是如何?你卻不要咳我,前回意智今番在,依舊去賣唱幾時;等你好了,卻又理會。周三無計可施,只得應允。自從出去趕趁,每日撰得幾貫錢來,便無話說;有時攢不得來,周三那廝便罵:“你都是又喜歡漢子,貼了他!”不由分說。若撰不來,慶奴只得去到處熟酒店裡櫃頭上,借幾貫歸家,撰得來便還他。
一日,卻是深冬天氣,下雪起來。慶奴立在危樓上,倚著欄乾立地,只見三四個客人,上樓來吃酒。慶奴道:“好大雪,晚間沒錢歸去,那廝又罵。且喜那三四客人來飲酒,我且胡亂去賣一賣。”便去揭開簾兒,打個照面。慶奴只叫得“苦也”,不是別人,卻是宅中當直的。叫一聲:“慶奴,你好做作,卻在這裡!”嚇得慶奴不敢則聲。元來宅中下狀,得知道走過鎮江,便差宅中一個當直廝趕著做公的來捉。便間:“張彬在那裡?”慶奴道:“生病死了。我如今卻和我先頭丈夫周三在店裡住。那廝在臨安把我爹娘來殺了,卻在此撞見,同做一處。”當日酒也吃不成。即時縛了慶奴,到店中床上拖起周三,縛了,解來府中,盡情勘結。兩個各自認了本身罪犯,申奏朝廷。內有戚青屈死,別作施行。周三不合圖財殺害外父外母,慶奴不合因好殺害兩條性命,押赴市曹處斬。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