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卷六十四 列傳第三十四



於時王恭威振內外,道子甚懼,復引譙王尚之以為腹心。尚之說道子曰:"藩伯強盛,宰相權輕,宜密樹置,以自藩衛。"道子深以為然,乃以其司馬王愉為江州刺史以備恭,與尚之等日夜謀議,以伺四方之隙。王恭知之,復舉兵,以討尚之為名。荊州刺史殷仲堪、豫州刺史庾楷、廣州刺史桓玄並應之。道子使人說楷曰:"本情相與,可謂斷金。往年帳中之飲,結帶之言,寧可忘邪!卿今棄舊交,結新援,忘王恭疇昔陵侮之恥乎,若乃欲委體而臣之。若恭得志,以卿為反覆之人,必不相信,何富貴可保,禍敗亦鏇及矣!"楷怒曰:"王恭昔赴山陵,相王憂懼無計,我知事急,即勒兵而至。去年之事,亦俟命而奮。我事相王,無相負者。既不能距恭,反殺國寶。自爾已來,誰復敢攘袂於君之事乎!庾楷實不能以百口助人屠滅,當與天下同舉,誅鉏奸臣,何憂府不開,爵不至乎!"時楷已應恭檄,正徵士馬。信反,朝廷憂懼,於是內外戒嚴。元顯攘袂慷慨謂道子曰:"去年不討王恭,致有今役。今若復從其欲,則太宰之禍至矣。"道子日飲醇酒,而委事於元顯。元顯雖年少,而聰明多涉,志氣果銳,以安危為己任。尚之為之羽翼。時相傅會者,皆謂元顯有明帝神武之風。於是以為征討都督、假節,統前將軍王珣、左將軍謝琰及將軍桓之才、毛泰、高素等伐恭,滅之。

既而楊佺期、桓玄、殷仲堪等復至石頭,元顯於竹里馳還京師,遣丹陽尹王愷、鄱陽太守桓放之、新蔡內史何嗣、潁川太守溫詳、新安太守孫泰等,發京邑士庶數萬人,據石頭以距之。道子將出頓中堂,忽有驚馬蹂藉軍中,因而擾亂,赴江而死者甚眾。仲堪既知王恭敗死,狼狽西走,與桓玄屯於尋陽。朝廷嚴兵相距,內外騷然。詔元顯甲杖百人入殿,尋加散騎常侍、中書令,又領中領軍,持節、都督如故。

會道子有疾,加以昏醉,元顯知朝望去之,謀奪其權,諷天子解道子揚州、司徒,而道子不之覺元顯自以少年頓居權重,慮有譏議,於是以琅邪王領司徒,元顯自為揚州刺史。既而道子酒醒,方知去職,於是大怒,而無如之何。廬江太守會稽張法順以刀筆之才,為元顯謀主,交結朋援,多樹親黨,自桓謙以下,諸貴游皆斂衽請交。元顯性苛刻,生殺自己,法順屢諫,不納。又發東土諸郡免奴為客者,號曰"樂屬",移置京師,以充兵役,東土囂然,人不堪命,天下苦之矣。既而孫恩乘釁作亂,加道子黃鉞,元顯為中軍以討之。又加元顯錄尚書事。然道子更為長夜之飲,政無大小,一委元顯。時謂道子為東錄,元顯為西錄。西府車騎填湊,東第門下可設雀羅矣。元顯無良師友,正言弗聞,諂譽日至,或以為一時英傑,或謂為風流名士,由是自謂無敵天下,故驕侈日增。帝又以元顯有翼亮之功,加其所生母劉氏為會稽王夫人,金章紫綬。會洛陽覆沒,道子以山陵幽辱,上疏送章綬,請歸藩,不許。及太皇太后崩,詔道子乘輿入殿。元顯因諷禮官下議,稱己德隆望重,既錄百揆,內外群僚皆應盡敬。於是公卿皆拜。於時軍旅薦興,國用虛竭,自司徒已下,日廩七升,而元顯聚斂不已,富過帝室。及謝琰為孫恩所害,元顯求領徐州刺史,加侍中、後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都督十六州諸軍事,封其子彥璋為東海王。尋以星變,元顯解錄,復加尚書令。

會孫恩至京口,元顯柵斷石頭,率兵距戰,頻不利。道子無他謀略,唯日禱蔣侯廟為厭勝之術。既而孫恩遁於北海,桓玄復據上流,致箋於道子曰:"賊造近郊,以風不得進,以雨不致火,食盡故去耳,非力屈也。昔國寶卒後,王恭不乘此威入統朝政,足見其心非侮於明公也,而謂之非忠。今之貴要腹心,有時流清望者誰乎?豈可雲無佳勝,直是不能信之耳。用理之人,然後可以信義相期;求利之徒,豈有所惜而更委信邪?爾來一朝一夕,遂成今日之禍矣。阿衡之重,言何容易,求福則立至,乾忤或致禍。在朝君子,豈不有懷,但懼害及身耳。玄忝任在遠,是以披寫事實。"元顯覽而大懼。張法順謂之曰:"桓玄承籍門資,素有豪氣,既並殷、楊,專有荊楚。然桓氏世在西藩,人或為用,而第下之所控引,止三吳耳。孫恩為亂,東土塗地,編戶饑饉,公私不贍,玄必乘此縱其奸凶,竊用憂之。"元顯曰:"為之奈何?"法順曰:"玄始據荊州,人情未輯,方就綏撫,未遑他計。及其如此,發兵誅之,使劉牢之為前鋒,而第下以大軍繼進,桓玄之首必懸於麾下矣。"元顯以為然,遣法順至京口,謀於牢之,而牢之有疑色。法順還,說元顯曰:"觀牢之顏色,必貳於我,未若召入殺之。不爾,敗人大事。"元顯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