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卷一百二十一 載記第二十一



楊難敵之奔葭萌也,雄安北李稚厚撫之,縱其兄弟還武都,難敵遂恃險多為不法,稚請討之。雄遣中領軍琀及將軍樂次、費他、李乾等由白水橋攻下辯,征東李壽督琀弟玝攻陰平。難敵遣軍距之,壽不得進,而琀、稚長驅至武街。難敵遣兵斷其歸道,四面攻之,獲琀、稚,死者數千人。琀、稚,雄兄盪之子也。雄深悼之,不食者數日,言則流涕,深自咎責焉。

其後將立盪子班為太子。雄有子十餘人,群臣鹹欲立雄所生。雄曰:"起兵之初,舉手捍頭,本不希帝王之業也。值天下喪亂,晉氏播盪,群情義舉,志濟塗炭,而諸君遂見推逼,處王公之上。本之基業,功由先帝。吾兄嫡統,丕祚所歸,恢懿明睿,殆天報命,大事垂克,薨於戎戰。班姿性仁孝,好學夙成,必為名器。"李驤與司徒王達諫曰:"先王樹冢嫡者,所以防篡奪之萌,不可不慎。吳子舍其子而立其弟,所以有專諸之禍;宋宣不立與夷而立穆公,卒有宋督之變。猶子之言,豈若子也?深願陛下思之。"雄不從,竟立班,驤退而流涕曰:"亂自此始矣!"

張駿遣使遺雄書,勸去尊號,稱藩於晉。雄復書曰:"吾過為士大夫所推,然本無心於帝王也,進思為晉室元功之臣,退思共為守藩之將,掃除氛埃,以康帝宇。而晉室陵遲,德聲不振,引領東望,有年月矣。會獲來貺,情在暗室,有何已已。知欲遠遵楚、漢,尊崇義帝,《春秋》之義,於斯莫大。"駿重其言,使聘相繼。巴郡嘗告急,雲有東軍。雄曰:"吾嘗慮石勒跋扈,侵逼琅邪,以為耿耿。不圖乃能舉兵,使人欣然。"雄之雅譚,多如此類。

雄以中原喪亂,乃頻遣使朝貢,與晉穆帝分天下。張駿領秦、梁,先是,遣傅穎假道於蜀,通表京師,雄弗許。駿又遣治中從事張淳稱藩於蜀,托以假道。雄大悅,謂淳曰:"貴主英名蓋世,土險兵強,何不自稱帝一方?"淳曰:"寡君以乃祖世濟忠良,未能雪天下之恥,解眾人之倒懸,日昃忘食,枕戈待旦。以琅邪中興江東,故萬里翼戴,將成桓文之事,何言自取邪!"雄有慚色,曰:"我乃祖乃父亦是晉臣,往與六郡避難此地,為同盟所推,遂有今日。琅邪若能中興大晉於中夏,亦當率眾輔之。"淳還,通表京師,天子嘉之。

時李驤死,以其子壽為大將軍、西夷校尉,督征南費黑、征東任攻陷巴東,太守楊謙退保建平。壽別遣費黑寇建平,晉巴東監軍毌丘奧退保宜都。雄遣李壽攻朱提,以費黑、仰攀為前鋒,又遣鎮南任回征木落,分寧州之援。寧州刺史尹奉降,遂有南中之地。雄於是赦其境內,使班討平寧州夷,以班為撫軍。

鹹和八年,雄生瘍於頭,六日死,時年六十一,在位三十年。偽謚武帝,廟曰太宗,墓號安都陵。

雄性寬厚,簡刑約法,甚有名稱。氐苻成、隗文既降復叛,手傷雄母,及其來也,鹹釋其罪,厚加待納。由是夷夏安之,威震四土。時海內大亂,而蜀獨無事,故歸之者相尋。雄乃興學校,置史官,聽覽之暇,手不釋卷。其賦男丁歲谷三斛,女丁半之,戶調絹不過數丈,綿數兩。事少役稀,百姓富貴,閭門不閉,無相侵盜。然雄意在招致遠方,國用不足,故諸將每進金銀珍寶,多有以得官者。丞相楊褒諫曰:"陛下為天下主,當網羅四海,何有以官買金邪!"雄遜辭謝之。後雄嘗酒醉而推中書令,杖太官令,褒進曰:"天子穆穆,諸侯皇皇,安有天子而為酗也!"雄即舍之。雄無事小出,褒於後持矛馳馬過雄。雄怪問之,對曰:"夫統天下之重,如臣乘惡馬而持矛也,急之則慮自傷,緩之則懼其失,是以馬馳而不制也。"雄寤,即還。雄為國無威儀,官無祿秩,班序不別,君子小人服章不殊;行軍無號令,用兵無部隊,戰勝不相讓,敗不相救,攻城破邑動以虜獲為先。此其所以失也。

班字世文。初署平南將軍,後立為太子。班謙虛博納,敬愛儒賢,自何點、李釗,班皆師之,又引名士王嘏及隴西董融、天水文夔等以為賓友。每謂融等曰:"觀周景王太子晉、魏太子丕、吳太子孫登,文章鑑識,超然卓絕,未嘗不有慚色。何古賢之高朗,後人之莫逮也!"為性汎愛,動修軌度。時諸李子弟皆尚奢靡,而班常戒厲之。每朝有大議,雄輒令豫之。班以古者墾田均平,貧富獲所,今貴者廣占荒田,貧者種殖無地,富者以己所余而賣之,此豈王者大均之義乎!雄納之。及雄寢疾,班晝夜侍側。雄少數攻戰,多被傷夷,至是疾甚,痕皆膿潰,雄子越等惡而遠之。班為吮膿,殊無難色,每嘗藥流涕,不脫衣冠,其孝誠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