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卷八十六 列傳第五十六



時辛晏兵於枹罕,駿宴群僚於閒豫堂。命竇濤等進討辛晏。從事劉慶諫曰:"霸王不以喜怒興師,不以乾沒取勝,必須天時人事,然後起也。辛晏父子安忍凶狂,其亡可待,奈何以飢年大舉,猛寒攻城!昔周武回戈以須亡殷之期,曹公緩袁氏使自斃,何獨殿下以鏇兵為恥乎!"駿納之。

遣參軍王騭聘於劉曜,曜謂之曰:"貴州必欲追蹤竇融,款誠和好,卿能保之乎?"騭曰:"不能。"曜侍中徐邈曰:"君來和同,而雲不能,何也?"騭曰:"齊桓貫澤之盟,憂心兢兢,諸侯不召自至。葵丘之會,驕而矜誕,叛者九國。趙國之化,常如今日可也,若政教陵遲,尚未能察邇者之變,況鄙州乎!"曜顧謂左右曰:"此涼州高士,使乎得人。"禮而遣之。

太寧元年,駿猶稱建興十二年,駿親耕藉田。尋承元帝崩問,駿大臨三日。會有黃龍見於胥次之嘉泉,右長史氾禕言於駿曰:"案建興之年,是少帝始起之號。帝以凶終,理應改易。朝廷越在江南,音問隔絕,宜因龍改號,以章休徵。"不從。初,駿之立也,姑臧謠曰:"鴻從南來雀不驚,誰謂孤雛尾翅生,高舉六翮鳳皇鳴。"至是而復收河南之地。

鹹和初,駿遣武威太守竇濤、金城太守張閬、武興太守辛岩、揚烈將軍宋輯等率眾東會韓璞,攻討秦州諸郡。曜遣其將劉胤來距,屯於狄道城。韓璞進度沃乾嶺。辛岩曰:"我握眾數萬,藉氐羌之銳,宜速戰以滅之,不可以久,久則變生。"璞曰:"自夏末以來,太白犯月,辰星逆行,白虹貫日,皆變之大者,不可以輕動。輕動而不捷,為禍更深。吾將久而斃之。且曜與石勒相攻,胤亦不能久也。"積七十餘日,軍糧竭,遣辛岩督運於金城。胤聞之,大悅,謂其將士曰:"韓璞之眾十倍於吾,羌胡皆叛,不為之用。吾糧廩將懸,難以持久。今虜分兵運糧,可謂天授吾也。若敗辛岩,璞等自潰。彼眾我寡,宜以死戰。戰而不捷,當無匹馬得還,宜厲爾戈矛,竭汝智力。"眾鹹奮。於是率騎三千,襲岩於沃乾嶺,敗之,璞軍遂潰,死者二萬餘人。面縛歸罪,駿曰:"孤之罪也,將軍何辱!"皆赦之。胤乘勝追奔,濟河,攻陷令居,入據振武,河西大震。駿遣皇甫該御之,赦其境內。

會劉曜東討石生,長安空虛。大蒐講武,將襲秦雍,理曹郎中索詢諫曰:"曜雖東征,胤猶守本。險阻路遙,為主人甚易,胤若輕騎憑氐羌以距我省,則奔突難測;輟彼東合而逆戰者,則寇我未已。頃年頻出,戎馬生郊,外有飢羸,內資虛耗,豈是殿下子物之謂邪!"駿曰:"每患忠言不獻,面從背違,吾政教缺然而莫我匡者。卿盡辭規諫,深副孤之望也。"以羊酒禮之。

西域諸國獻汗血馬、火浣布、犎牛、孔雀、巨象及諸珍異二百餘品。四域長史李柏請擊叛將趙貞,為貞所敗。議者以柏造謀致敗,請誅之。駿曰:"吾每以漢世宗之殺王恢,不如秦穆之赦孟明。"竟以減死論,群心鹹悅。駿觀兵新鄉,狩於北野,因討軻沒虜,破之。下令境中曰:"或鯀殛而禹興,芮誅而缺進,唐帝所以殄洪災,晉侯所以成五霸。法律犯死罪,期親不得在朝。今盡聽之,唯不宜內參宿衛耳。"於是刑清國富,群僚勸駿稱涼王,領秦、涼二州牧,置公卿百官,如魏武、晉文故事。駿曰:"此非人臣所宜言也。敢有言此者,罪在不赦。"然境內皆稱之為王。群僚又請駿立世子,駿不從。中堅將軍宋輯言於駿曰:"禮急儲君者,蓋重宗廟之故。周成、漢昭立於繦褓,誠以國嗣不可曠,儲宮當素定也。昔武王始有國,元王作儲君。建興之初,先王在位,殿下正名統,況今社稷彌崇,聖躬介立,大業遂殷,繼貳闕然哉!臣竊以為國有累卵之危,而殿下以為安逾泰山,非所謂也。"駿納之,遂立子重華為世子。

先是,駿遣傅穎假道於蜀,通表京師。李雄弗許。駿又遣治中從事張淳稱藩於蜀,托以假道焉。雄大悅。雄又有憾於南氐楊初,淳因說曰:"南氐無狀,屢為邊害,宜先討百頃,次平上珪。二國並勢,席捲三秦,東清許洛,掃氛燕趙,拯二帝梓宮於平陽,反皇輿於洛邑,此英霸之舉,千載一時。寡君所以遣下臣冒險通誠,不遠萬里者,以陛下義聲遠播,必能愍寡君勤王之志。天下之善一也,惟陛下圖之。"雄怒,偽許之,將覆淳于東峽。蜀人橋贊密以告淳。淳言於雄曰:"寡君使小臣行無跡之地、通百蠻之域、萬里表誠者,誠以陛下義矜戮力之臣,能成人之美節故也。若欲殺臣者,當顯於都市,宣示眾目,雲涼州不忘舊義,通使琅邪,為表忠誠,假途於我,主聖臣明,發覺殺之。當令義聲遠著,天下畏威。今盜殺江中,威刑不顯,何足以揚休烈,示天下也!"雄大驚曰:"安有此邪!當相放還河右耳。"雄司隸校尉景騫言於雄曰:"張淳壯士,宜留任之。"雄曰:"壯士豈為人留,且可以卿意觀之。"騫謂淳曰:"卿體大,暑熱,可且遣下吏,少住須涼。"淳曰:"寡君以皇輿幽辱,梓宮未反,天下之恥未雪,蒼生之命倒懸,故遣淳來,表誠大國。所論事重,非下吏能傳。若下吏所了者,則淳本亦不來,雖有火山湯海,無所辭難,豈寒暑之足避哉!"雄曰:"此人矯矯,不可得用也。"厚禮遣之。謂淳曰:"貴主英名蓋世,土險兵盛,何不稱帝,自娛一方?"淳曰:"寡君以乃祖乃父世濟忠良,未能雪天人之大恥,解眾庶之倒懸,日昃忘食,枕戈待旦。以琅邪中興江東,故萬里翼戴,將成桓文之事,何言自娛邪!"雄有慚色,曰:"我乃祖乃父亦是晉臣,往與六郡避難此都,為同盟所推,遂有今日。琅邪若能中興大晉於中州者,亦當率眾輔之。"淳還至龍鶴,募兵通表,後皆達京師,朝廷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