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卷一 帝紀第一



魏正始元年春正月,東倭重譯納貢,焉耆、危須諸國,弱水以南,鮮卑名王,皆遣使來獻。天子歸美宰輔,又增帝封邑。初,魏明帝好修宮室,制度靡麗,百姓苦之。帝自遼東還,役者猶萬餘人,雕玩之物動以千計。至是皆奏罷之,節用務農,天下欣賴焉。

二年夏五月,吳將全琮寇芍陂,朱然、孫倫圍樊城,諸葛瑾、步騭掠柤中,帝請自討之。議者鹹言,賊遠來圍樊,不可卒拔。挫于堅城之下,有自破之勢,宜長策以御之。帝曰:"邊城受敵而安坐廟堂,疆場騷動,眾心疑惑,是社稷之大憂也。"六月,乃督諸軍南征,車駕送出津陽門。帝以南方暑濕,不宜持久,使輕騎挑之,然不敢動。於是休戰士,簡精銳,募先登,申號令,示必攻之勢。吳軍夜遁走,追至三州口,斬獲萬餘人,收其舟船軍資而還。天子遣侍中常侍勞軍於宛。秋七月,增封食郾、臨潁,並前四縣,邑萬戶,子弟十一人皆為列侯。帝勛德日盛,而謙恭愈甚。以太常常林鄉邑舊齒,見之每拜。恆戒子弟曰:"盛滿者道家之所忌,四時猶有推移,吾何德以堪之。損之又損之,庶可以免乎?"

三年春,天子追封,謚皇考京兆尹為舞陽成侯。三月,奏穿廣漕渠,引河入汴,溉東南諸陂,始大佃於淮北。先是,吳遣將諸葛恪屯皖,邊鄙苦之,帝欲自擊恪。議者多以賊據堅城,積穀,欲引致官兵,今懸軍遠攻,其救必至,進退不易,未見其便。帝曰:"賊之所長者水也,今攻其城,以觀其變。若用其所長,棄城奔走,此為廟勝也。若敢固守,湖水冬淺,船不得行,勢必棄水相救,由其所短,亦吾利也。"

四年秋九月,帝督諸軍擊諸葛恪,車駕送出津陽門。軍次於舒,恪焚燒積聚,棄城而遁。帝以滅賊之耍,在於積穀,乃大興屯守,廣開淮陽、百尺二渠,又修諸陂於潁之南北,萬餘頃。自是淮北倉庾相望,壽陽至於京師,農官屯兵連屬焉。

五年春正月,帝至自淮南,天子使持節勞軍。尚書鄧揚、李勝等欲令曹爽建立功名,勸使伐蜀。帝止之,不可,爽果無功而還。

六年秋八月,曹爽毀中壘中堅營,以兵屬其弟中領軍羲,帝以先帝舊制禁之不可。冬十二月,天子詔帝朝會乘輿升殿。

七年春正月,吳寇柤中,夷夏萬餘家避寇北渡沔。帝以沔南近賊,若百姓奔還,必復致寇,宜權留之。曹爽曰:"今不能修守沔南而留百姓,非長策也。"帝曰:"不然。凡物致之安地則安。危地則危。故兵書曰'成敗,形也;安危,勢也'。形勢,御眾之耍,不可以不審。設令賊以二萬人斷沔水,三萬人與沔南諸軍相持,萬人陸梁柤中,將何以救之?"爽不從,卒令還南。賊果襲破柤中,所失萬計。

八年夏四月,夫人張氏薨。曹爽用何晏、鄧揚、丁謐之謀,遷太后於永寧宮,專擅朝政,兄弟並典禁兵,多樹親黨,屢改制度。帝不能禁,於是與爽有隙。五月,帝稱疾不與政事。時人為之謠曰:"何、鄧、丁,亂京城。"

九年春三月,黃門張當私出掖庭才人石英等十一人,與曹爽為伎人。爽、晏謂帝疾篤,遂有無君之心,與當密謀,圖危社稷,期有日矣。帝亦潛為之備,爽之徒屬亦頗疑帝。會河南尹李勝將蒞荊州,來候帝。帝詐疾篤,使兩婢侍,持衣衣落,指口言渴,婢進粥,帝不持杯飲,粥皆流出霑胸。勝曰:"眾情謂明公舊風發動,何意尊體乃爾!"帝使聲氣才屬,說"年老枕疾,死在旦夕。君當屈并州,并州近胡,善為之備。恐不復相見,以子師、昭兄弟為托。"勝曰:"當還忝本州,非并州。"帝乃錯亂其辭曰:"君方到并州。"勝復曰:"當忝荊州。"帝曰:"年老意荒,不解君言。今還為本州,盛德壯烈,好建功勳!"勝退告爽曰:"司馬公尸居餘氣,形神已離,不足慮矣。"他日,又言曰:"太傅不可復濟,令人愴然。"故爽等不復設備。

嘉平元年春正月甲午,天子謁高平陵,爽兄弟皆從。是日,太白襲月。帝於是奏永寧太后,廢爽兄弟。時景帝為中護軍,將兵屯司馬門。帝列陣闕下,經爽門。爽帳下督嚴世上樓,引弩將射帝,孫謙止之曰:"事未可知。"三注三止,皆引其肘不得發。大司農桓范出赴爽,蔣濟言於帝曰:"智囊往矣。"帝曰:"爽與范內疏而智不及,駑馬戀棧豆,必不能用也。"於是假司徒高柔節,行大將軍事,領爽營,謂柔曰:"君為周勃矣。"命太僕王觀行中領軍,攝羲營。帝親帥太尉蔣濟等勒兵出迎天子,屯於洛水浮橋,上奏曰:"先帝詔陛下、秦王及臣升於御床,握臣臂曰'深以後事為念'。今大將軍爽背棄顧命,敗亂國典,內則僣擬,外專威權。群官耍職,皆置所親;宿衛舊人,並見斥黜。根據盤牙,縱恣日甚。又以黃門張當為都監,專共交關,伺候神器。天下洶洶,人懷危懼。陛下便為寄坐,豈得久安?此非先帝詔陛下及臣升御床之本意也。臣雖朽邁,敢忘前言。昔趙高極意,秦是以亡;呂霍早斷,漢祚永延。此乃陛下之殷鑑,臣授命之秋也。公卿群臣皆以爽有無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衛;奏皇太后,皇太后敕如奏施行。臣輒敕主者及黃門令罷爽、羲,訓吏兵各以本官侯就第,若稽留車駕,以軍法從事。臣輒力疾將兵詣洛水浮橋,伺察非常。"爽不通奏,留車駕宿伊水南,伐樹為鹿角,發屯兵數千人以守。桓范果勸爽奉天子幸許昌,移檄征天下兵。爽不能用,而夜遣侍中許允、尚書陳泰詣帝,觀望風旨。帝數其過失,事止免官。泰還以報爽勸之通奏。帝又遣爽所信殿中校尉尹大目諭爽,指洛水為誓,爽意信之。桓范等援引古今,諫說萬端,終不能從。乃曰:"司馬公正當欲奪吾權耳。吾得以侯還第,不失為富家翁。"范拊膺曰:"坐卿。滅吾族矣!"遂通帝奏。既而有司劾黃門張當,並發爽與何晏等反事,乃收爽兄弟及其黨與何晏、丁謐、鄧揚、畢軌、李勝、桓范等誅之。蔣濟曰:"曹真之勛,不可以不祀。"帝不聽。初,爽司馬魯芝、主簿楊綜斬關奔爽。及爽之將歸罪也,芝、綜泣諫曰:"公居伊周之任,挾天子,杖天威,孰敢不從?舍此而欲就東市,豈不痛哉!"有司奏收芝、綜科罪,帝赦之,曰:"以勸事君者。"二月,天子以帝為丞相,增封潁川之繁昌、鄢陵、新汲、父城,並前八縣,邑二萬戶,奏事不名。固讓丞相。冬十二月,加九錫之禮,朝會不拜。固讓九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