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卷三十四 列傳第四



時帝密有滅吳之計,而朝議多違,唯預、羊祜、張華與帝意合。祜病,舉預自代,因以本官假節行平東將軍,領征南軍司。及祜卒,拜鎮南大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給追鋒車,第二駙馬。預既至鎮,繕甲兵,耀威武,乃簡精銳,襲吳西陵督張政,大破之,以功增封三百六十五戶。政,吳之名將也,據要害之地,恥以無備取敗,不以所喪之實告於孫皓。預欲間吳邊將,乃表還其所獲之眾於皓。皓果召政,遣武昌監劉憲代之。故大軍臨至,使其將帥移易,以成傾盪之勢。

預處分既定,乃啟請伐吳之期。帝報待明年方欲大舉,預表陳至計曰:"自閏月以來,賊但敕嚴,下無兵上。以理勢推之,賊之窮計,力不兩完,必先護上流,勤保夏口以東,以延視息,無緣多兵西上,空其國都。而陛下過聽,便用委棄大計,縱敵患生。此誠國之遠圖,使舉而有敗,勿舉可也。事為之制,務從完牢。若或有成,則開太平之基;不成,不過費損日月之間,何惜而不一試之!若當須後年,天時人事不得如常,臣恐其更難也。陛下宿議,分命臣等隨界分進,其所禁持,東西同符,萬安之舉,未有傾敗之慮。臣心實了,不敢以曖昧之見自取後累。惟陛下察之。"預旬月之中又上表曰:"羊祜與朝臣多不同,不先博畫而密與陛下共施此計,故益令多異。凡事當以利害相較,今此舉十有八九利,其一二止於無功耳。其言破敗之形亦不可得,直是計不出已,功不在身,各恥其前言,故守之也。自頃朝廷事無大小,異意鋒起,雖人心不同,亦由恃恩不慮後難,故輕相同異也。昔漢宣帝議趙充國所上,事效之後,詰責諸議者,皆叩頭而謝,以塞異端也。自秋已來,討賊之形頗露。若今中止,孫皓怖而生計,或徙都武昌,更完修江南諸城,遠其居人,城不可攻,野無所掠,積大船於夏口,則明年之計或無所及。"時帝與中書令張華圍棋,而預表適至。華推枰斂手曰:"陛下聖明神武,朝野清晏,國富兵強,號令如一,吳主荒淫驕虐,誅殺賢能,當今討之,可不勞而定。"帝乃許之。

預以太康元年正月,陳兵於江陵,遣參軍樊顯、尹林、鄧圭、襄陽太守周奇等率眾循江西上,授以節度,旬日之間,累克城邑,皆如預策焉。又遣牙門管定、周旨、伍巢等率奇兵八百,泛舟夜渡,以襲樂鄉,多張旗幟,起火巴山,出於要害之地,以奪賊心。吳都督孫歆震恐,與伍延書曰:"北來諸軍,乃飛渡江也。"吳之男女降者者萬餘口,旨、巢等伏兵樂鄉城外。歆遣軍出距王浚,大敗而還。旨等發伏兵,隨歆軍而入,歆不覺,直至帳下,虜歆而還。故軍中為之謠曰:"以計代戰一當萬。"於是進逼江陵。吳督將伍延偽請降而列兵登陴,預攻克之。既平上流,於是沅湘以南,至於交廣,吳之州郡皆望風歸命,奉送印綬,預仗節稱詔而綏撫之。凡所斬及生獲吳都督、監軍十四,牙門、郡守百二十餘人。又因兵威,徙將士屯戍之家以實江北,南郡故地各樹之長吏,荊土肅然,吳人赴者如歸矣。

王浚先列上得孫歆頭,預後生送歆,洛中以為大笑。時眾軍會議,或曰:"百年之寇,未可盡克。今向暑,水潦方降,疾疫將起,宜俟來冬,更為大舉。"預曰:"昔樂毅藉濟西一戰以並強齊,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數節之後,皆迎刃而解,無復著手處也。"遂指授群帥,徑造秣陵。所過城邑,莫不束手。議者乃以書謝之。

孫皓既平,振旅凱入,以功進爵當陽縣侯,增邑並前九千六百戶,封子耽為亭侯,千戶,賜絹八千匹。

初,攻江陵,吳人知預病癭,憚其智計,以瓠系狗頸示之,每大樹似癭,輒斫使白,題曰:"杜預頸。"及城平,盡捕殺之。

預既還鎮,累陳家世吏職,武非其功,請退。不許。

預以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勤於講武,修立泮宮,江漢懷德,化被萬里。攻破山夷,錯置屯營,分據要害之地,以固維持之勢。又修邵信臣遺蹟,激用滍淯諸水以浸原田萬餘頃,分疆刊石,使有定分,公私同利。眾庶賴之,號曰"杜父"。舊水道唯沔漢達江陵千數百里,北無通路。又巴丘湖,沅湘之會,表里山川,實為險固,荊蠻之所恃也。預乃開楊口,起夏水達巴陵千餘里,內瀉長江之險,外通零桂之漕。南土歌之曰:"後世無叛由杜翁,孰識智名與勇功。"預公家之事,知無不為。凡所興造,必考度始終,鮮有敗事。或譏其意碎者,預曰:"禹稷之功,期於濟世,所庶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