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殘遊記》第十回 驪龍雙珠光照琴瑟 犀牛一角聲葉箜篌


子平又問:“這地毯是什麼做的呢?”答:“俗名叫做‘蓑草’。因為可以做蓑衣用,故名。將這蓑草半枯時,采來晾乾,劈成細絲,和麻織成的。這就是璵姑的手工。山地多潮濕,所以先用雲母鋪了,再加上這蓑毯,人就不受病了。這壁上也是雲母粉和著紅色膠泥塗的,既御潮濕,又避寒氣,卻比你們所用的石灰好得多呢。”
子平又看,壁上懸著一物,像似彈棉花的弓,卻安了無數的弦,知道必是樂器,就問:“叫甚名字?”黃龍子道:“名叫‘箜篌’。”用手撥撥,也不甚響,說道:“我們從小讀詩,題目里就有《箜篌引》,卻不知道是這樣子。請先生彈兩聲,以廣見聞,何如?”黃龍子道:“單彈沒有什麼意味。我看時候何如,再請一個客來,就行了。”走至窗前,朝外一看月光,說:“此刻不過亥正,恐怕桑家姊妹還沒有睡呢,去請一請看。”遂向璵姑道:“申公要聽箜篌,不知桑家阿扈能來不能?”璵姑道:“蒼頭送茶來,我叫他去問聲看。”於是又各坐下。蒼頭捧了一個小紅泥爐子,外一個水瓶子,一個小茶壺,幾個小茶杯,安置在矮腳几上。璵姑說:“你到桑家,問扈姑、勝姑能來不能?”蒼頭諾聲去了。
此時三人在靠窗個梅花凡旁坐著。子平靠窗台甚近,竅姑取茶布與二人,大家靜坐吃茶。子平看窗台上有幾本書,取來一看,面子上題了四個大字,曰“此中人語”。揭開來看,也有詩,也有文,惟長短句子的歌謠最多,俱是手錄,字跡娟好。看了幾首,都不甚懂。偶然翻得一本,中有張花箋,寫著四首四言詩,是個單張子,想要抄下,便向璵姑道:“這紙我想抄去,可以不可以?”璵姑拿過去看了看,說:“你喜歡,拿去就是了。”
子平接過來,再細看,上寫道:
《銀鼠諺》
東山乳虎,迎門當戶;明年食麝,悲生齊魯。一解
殘骸狼籍,乳虎乏食;飛騰上天,立豕當國。二解
乳虎斑斑,雄據西山;亞當孫子,橫被摧殘,三解
四鄰震怒,天眷西顧;斃豕殪虎,黎民安堵,四解
子平看了又看,說道:“這詩仿佛古歌謠,其中必有事跡,請教一二。”黃龍子道:“既叫做‘此中人語’,必不能‘為外人道’可知矣。閣下靜候數年便會知悉。”璵姑道:“‘乳虎’就是你們玉太尊,其餘你慢慢的揣摹,也是可以知道的。”子平會意,也就不往下問了。
其時遠遠聽有笑語聲。一息工天,只聽迴廊上“格登格登”,有許多腳步兒響,頃刻已經到了面前。蒼頭先進,說:“桑家姑娘來了。”黃、璵姑皆接上前去。子平亦起身植立。只見前面的一個約有二十歲上下,著的是紫花襖子,紫地黃花,下著燕尾青的裙子,頭上倒梳雲髻,挽了個墜馬妝;後面的一個約有十三四歲,著了個翠藍襖子,紅地白花的褲子,頭上正中挽了髻子,插了個慈菇葉子似的一枝翠花,走一步顫巍巍的。進來彼此讓了坐。
璵姑介紹,先說:“這是城武縣申老父台的令弟,今日趕不上集店,在此借宿,適值龍叔也來,彼此談得高興,申公要聽箜篌,所以有勞兩位芳駕。攪破清睡,罪過得很!”兩人齊道:“豈敢,豈敢。只是《下里》之音,不堪人耳。”黃龍說:“也無庸過謙了。”璵姑隨又指著年長著紫衣的,對子平道:“這位是扈姑姐姐。”指著年幼著翠衣的道:“這位是勝姑妹子。都住在我們這緊鄰,平常最相得的。”子平又說了兩句客氣的套話,卻看那扈姑,豐頰長眉,眼如銀杏,口輔雙渦,唇紅齒白,於艷麗之中,有股英俊之氣;那勝姑幽秀俊俏,眉目清爽。蒼頭進前,取水瓶,將茶壺注滿,將清水注入茶瓶,即退出去。璵姑取了兩個盞子,各敬了茶。黃尤子說:“天已不早了,請起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