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殘遊記》第十五回 烈焰有聲驚二翠 嚴刑無度逼孤孀


正要告辭,只見地保同著差人,一條鐵索,鎖了一個人來,跪在地下,像雞子簽米似的,連連磕頭,嘴裡只叫:“大老爺天恩!大老爺天恩!”那地保跪一條腿在地下,喊道:“火就是這個老頭兒屋裡起的。請大老爺示:還是帶回衙門去審,還是在這裡審?”縣官便問道:“你姓甚么?叫甚么?那裡人?怎么樣起的火?”只見那地下的人又連連磕頭,說道:“小的姓張,叫張二,是本城裡人,在這隔壁店裡做長工。因為昨兒從天明起來,忙到晚上二更多天,才稍為空閒一點,回到屋裡睡覺。誰知小衫褲汗濕透了,剛睡下來,冷得異樣,越冷越打戰戰,就睡不著了。小的看這屋裡放看好些粟秸,就抽了幾根,燒著烘一烘。又想起窗戶台上有上房客人吃剩下的酒,賞小的吃的,就拿在火上煨熱了,喝了幾鍾。誰知道一天乏透的人,得了點暖氣,又有兩杯酒下了肚,糊里塗糊,坐在那裡,就睡著了。剛睡著,一霎兒的工夫,就覺得鼻子裡煙嗆的難受,慌忙睜開眼來,身上棉襖已經燒著了一大塊,那粟秸打的壁子已通著了。趕忙出來找水來潑,那火已自出了屋頂,小的也沒有法子了。所招是實,求大老爺天恩!”縣官罵了一聲“渾蛋”說:“帶到衙門裡辦去罷!”說罷,立起身來,向黃、鐵二公告辭:又再三叮囑人瑞,務必設法玉成那一案,然後的匆匆去了。
那時火已熄盡,只冒白氣。人瑞看著黃升帶領眾人,又將物件搬入,依舊陳列起來。人瑞道:“屋子裡煙火氣太重,燒盒萬壽香來熏熏。”人瑞笑向老殘道;“鐵公,我看你還忙著回屋去不回呢?”老殘道:“都是被你一留再留的。倘若我在屋裡,不至於被他燒得這么乾淨。”人瑞道,“咦!不言臊!要是讓你回去,只怕連你還燒死在裡頭呢!你不好好的謝我,反來埋怨我,真是不識好歹。”老殘道:“難道我是死人嗎?你不賠我,看我同你干休嗎!”
說著,只見門帘揭起,黃升領了一個戴大帽子的進來,對著老殘打了一個千兒,說:“敝上說給鐵大老爺請安。送了一副鋪蓋來,是敝上自己用的,醃臢點,請大老爺不要嫌棄,明天叫裁縫趕緊做新的送過來,今夜先將就點兒罷。又狐皮袍子馬褂一套,請大老爺隨便用罷。”老殘立起來道:“累你們貴上費心。行李暫且留在這裡,借用一兩天,等我自己買了,就繳還。衣裳我都已經穿在身上,並沒有燒掉,不勞貴上費心了。回去多多道謝。”那家人還不肯把衣服帶去。仍是黃人瑞說:“衣服,鐵老爺決不肯收的。你就說我說的,你帶回去罷。”家人又打了個千兒去了。
老殘道:“我的燒去也還罷了,總是你瞎倒亂,平白的把翠環的一卷行李也燒在裡頭,你說冤不冤呢?”黃人瑞道:“那才更不要緊呢!我說他那鋪蓋總共值不到十兩銀子,明日賞他十五兩銀子,他媽要喜歡的受不得呢。”翠環道:“可不是呢,大約就是我這個倒霉的人,一捲鋪蓋害了鐵爺許多好東西都毀掉了。”老殘道:“物件到沒有值錢的,只可惜我兩部宋板書,是有錢沒處買的,未免可惜。然也是天數,只索聽他罷了。”人瑞道:“我看宋板書到也不稀奇,只是可惜你那搖的串鈴子也毀掉,豈不是失了你的衣著飯碗了嗎?”老殘道:“可不是呢。這可應該你賠了罷,還有甚么說的?”人瑞道:“罷,罷,罷!燒了他的鋪蓋,燒了你的串鈴。大吉大利,恭喜,恭喜!”對著翠環作了個揖,又對老殘作了個揖,說道:“從今以後,他也不用做賣皮的婊子,你也不要做說嘴的郎中了!”
老殘大叫道:“好,好,罵的好苦!翠環,你還不去擰他的嘴!”翠環道:“阿彌陀佛!總是兩位的慈悲!”翠花點點頭道:“環妹由此從良,鐵老由此做官,這把火倒也實在是把大吉大利的火,我也得替二位道喜。”老殘道:“依你說來,他卻從良,我卻從賤了?”黃人瑞道:“閒話少講,我且問你:是說話是睡?如睡,就收拾行李;如說話,我就把那奇案再告訴你。”隨即大叫了一聲:“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