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殘遊記續集》第九回 德業積成陰世富 善緣發動化身香


老殘問道:“祭祀祖、父,能得否?”石姑娘道:“一定能得,但有分別、如子孫祭祀時念及祖、父,雖隔千里萬里,祖、父立刻感應,立刻便來享受。如不當一回事,隨便奉行故事,毫無感情,祖、父在陰間不能知覺,往往被野鬼搶去。所以孔聖人說‘祭如在’,就是這個原故。聖人能通幽明,所以制禮作樂,皆是極精微的道理。後人不肯深心體會,就失之愈遠了。”老殘又問。“陽間有燒房化庫的事,有用沒用呢?”石姑娘說:“有用。但是房子一事,不比銀錢,可以隨處變換。何處化的庫房,即在何處,不能挪移。然有一個法子,也可以行。如化庫時,底下填滿蘆席,莫教他著土,這房子化到陰間,就如船隻一樣,雖千里萬里也牽得去。”老殘點頭道:“頗有至理。”
於是同回到家裡,略坐一刻,可巧石姑娘的丈夫也就歸來,見有男子在房,怒目而視,問石姑娘這是何人?石姑娘大有觳觫之伏,語言蹇澀。老殘不耐煩,高聲說道:“我姓鐵,名叫鐵補殘,與石姑娘系表姊妹。今日從貴宅門口過,見我表妹在此,我遂入門問訊一切。我卻不知陰曹規矩,親戚準許相往來否?如其不許,則冒昧之罪在我,與石姑娘無涉。”那人聽了,向了老殘仔細看了一會,說:“在下名折禮思,本系元朝人,在陰曹做了小官,於今五百餘年了。原妻限滿,轉生山東去了,故又續娶令表妹為妻。不知先生惠顧,失禮甚多。先生大名,陽世雖不甚大,陰間久已如雷震耳。但風聞仙壽尚未滿期,即滿期亦不會閒散如此,究竟是何原故,乞略示一二。”老殘道:“在下亦不知何故,聞系因一個人命牽連案件,被差人拘來。既自見了閻羅天子,卻一句也不曾問到。原案究竟是哪一案,是何地何人何事。與我何干係,全不知道,甚為悶悶。”折禮思笑道:“陰間案件,不比陽世,先生一到,案情早已冰消瓦解,故無庸直詢。但是既蒙惠顧,禮宜備酒撰款待,惟陰間酒食,大不利於生人,故不敢以相敬之意致害尊體。”老殘道:“初次識荊,亦斷不敢相擾。但既蒙不棄,有一事請教。仆此刻孤魂飄泊,無所依據,不知如何是好?”折禮思道:“閣下不是發願要遊覽陰界嗎?等到閣下遊興衰時,自然就返本還原了,此刻也不便深說。”又道:“舍下太狹隘,我們同到酒樓上熱鬧一霎兒罷!”
便約老殘一同出了大門,老殘問向哪方走,析禮思說:“我引路罷。”就前行拐了幾個彎,走了三四條大街,行到一處,迎面有條大河,河邊有座酒樓,燈燭輝煌,照耀如同白日。上得樓去,一間一間的雅座,如蜂窩一般。折禮思揀了一個座頭人去,有個酒保送上選單來。折公選了幾樣小菜,又命取花名冊來。折公取得,遞與老殘說:“閣下最喜招致名花,請看陰世比陽間何如?”老殘接過冊子來驚道:“陰問何以亦有此事。仆未帶錢來,不好相累。”折公道:“些小東道,尚做得起,請即挑選可也。”老殘打開一看,既不是北方的金桂玉蘭,又不是南方的寶寶媛媛,冊上分著省份,寫道某省某縣某某氏。大驚不止,說道:“這不都是良家婦女嗎?何以當著妓女!”折禮思道:“此事言之甚長。陰間本無妓女,系菩薩發大慈悲,所以想出這個法子。陰間的妓女,皆系陽間的命婦;罰充官妓的,卻只入酒樓陪坐,不薦枕席。陰間亦有薦枕席的娼妓,那都是野鬼所為的事了,”老殘問道:“陽間命婦,何以要罰充官妓呢?”折禮思道:“因其惡口咒罵所致。凡陽間咒罵人何事者,來生必命自受。如好咒罵人短命早死等,來世必天折一度,或一歲而死,或兩三歲而死。陽間妓女,本系前生犯罪之人,判令投生妓女,受辱受氣,更受鞭撲等類種種苦楚。將苦楚受盡,也有即身享福的,也有來生享福的,惟罪重者,一生受苦,無有快樂時候。若良家婦女,自己丈夫眠花宿柳,自己不能以賢德感化,令丈夫回心,卻極口咒罵妓女,並咒罵丈夫;在被罵的一邊,卻消了許多罪,減去受苦的年限。如應該受十年苦的,被人咒罵得多,就減作九年或八年不等。而咒罵人的,一面咒罵得多了,陰律應判其來生投生妓女,一度亦受種種苦惱,以消其極口咒罵之罪。惟犯此過的大多,北方尚少,南方幾至無人不犯,故菩薩慈悲,將其犯之輕者,以他別樣口頭功德抵銷。若犯得重者,罰令在陰間充官妓若干年,滿限以後往生他方,總看他咒罵的數目,定他充妓的年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