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小謝

  渭南姜部郎第,多鬼魅,常惑人,因徙去。留蒼頭門之而死,數易皆死,遂廢之。里有
陶生望三者,夙倜儻,好狎妓,酒闌輒去之。友人故使妓奔就之,亦笑內不拒,而實終夜無
所沾染。常宿部郎家,有婢夜奔,生堅拒不亂,部郎以是契重之。家綦貧,又有“鼓盆之
戚”;茅屋數椽,溽暑不堪其熱,因請部郎假廢第。部郎以其凶故卻之,生因作《續無鬼
論》獻部郎,且曰:“鬼何能為!”部郎以其請之堅,諾之。
生往除廳事。薄暮,置書其中,返取他物,則書已亡。怪之,仰臥榻上,靜息以伺其
變。食頃,聞步履聲,睨之,見二女自房中出,所亡書送還案上。一約二十,一可十七八,
並皆姝麗。逡巡立榻下,相視而笑。生寂不動。長者翹一足踹生腹,少者掩口匿笑。生覺心
搖搖若不自持,即急肅然端念,卒不顧。女近以左手捋髭,右手輕批頤頰作小響,少者益
笑。生驟起,叱曰:“鬼物敢爾!”二女駭奔而散。生恐夜為所苦,欲移歸,又恥其言不
掩,乃挑燈讀。暗中鬼影僮僮,略不顧瞻。夜將半,燭而寢。始交睫,覺人以細物穿鼻,奇
癢,大嚏,但聞暗處隱隱作笑聲。生不語,假寐以俟之。俄見少女以紙條拈細股,鶴行鷺伏
而至,生暴起訶之,飄竄而去。既寢,又穿其耳。終夜不堪其擾。雞既鳴,乃寂無聲,生始
酣眠,終日無所睹聞。
日既下,恍惚出現。生遂夜炊,將以達旦。長者漸曲肱几上觀生讀,既而掩生卷。生怒
捉之,即已飄散;少間,又撫之。生以手按卷讀。少者潛於腦後,交兩手掩生目,瞥然去,
遠立以哂。生指罵曰:“小鬼頭!捉得便都殺卻!”女子即又不懼。因戲之曰:“房中縱
送,我都不解,纏我無益。”二女微笑,轉身向灶,析薪溲米,為生執爨。生顧而獎之曰:
“兩卿此為,不勝憨跳耶?”俄頃粥熟,爭以匕、箸、陶碗置几上。生曰:“感卿服役,何
以報德?”女笑云:“‘飯中溲合砒、酖矣。”生曰:“與卿夙無嫌怨,何至以此相加。”
啜已復盛,爭為奔走。生樂之,習以為常。
日漸稔,接坐傾語,審其姓名。長者云:“妾秋容喬氏,彼阮家小謝也。”又研問所由
來,小謝笑曰:“痴郎!尚不敢一呈身,誰要汝問門第,作嫁娶耶?”生正容曰:“相對麗
質,寧獨無情;但陰冥之氣,中人必死。不樂與居者,行可耳;樂與居者,安可耳。如不見
愛,何必玷兩佳人?如果見愛,何必死一狂生?”二女相顧動容,自此不甚虐弄之。然時而
探手於懷,捋褲於地,亦置不為怪。
一日,錄書未卒業而出,返則小謝伏案頭,操管代錄。見生,擲筆睨笑。近視之,雖劣
不成書,而行列疏整。生贊曰:“卿雅人也!苟樂此,仆教卿為之。”乃擁諸懷,把腕而教
之畫。秋容自外入,色乍變,意似妒。小謝笑曰:“童時嘗從父學書,久不作,遂如夢
寐。”秋容不語。生喻其意,偽為不覺者,遂抱而授以筆,曰:“我視卿能此否?”作數字
而起,曰:“秋娘大好筆力!”秋容乃喜。生於是折兩紙為范,俾共臨摹,生另一燈讀。竊
喜其各有所事,不相侵擾。仿畢,祗立幾前,聽生月旦。秋容素不解讀,塗鴉不可辨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