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集注》告子章句下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曰:‘我能為君闢土地,充府庫。’今之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君不鄉道,不志於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為,去聲。辟,與辟同。鄉,與向同,下皆同。辟,開墾也。‘我能為君約與國,戰必克。’今之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君不鄉道,不志於仁,而求為之強戰,是輔桀也。約,要結也。與國,和好相與之國也。由今之道,無變今之俗,雖與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言必爭奪而至於危亡也。
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白圭,名丹,周人也。欲更稅法,二十分而取其一分。林氏曰:“按史記:白圭能薄飲食,忍嗜欲,與童僕同苦樂。樂觀時變,人棄我取,人取我與,以此居積致富。其為此論,蓋欲以其術施之國家也。”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貉,音陌。貉,北方夷狄之國名也。萬室之國,一人陶,則可乎?”曰:“不可,器不足用也。”孟子設喻以詰圭,而圭亦知其不可也。曰:“夫貉,五穀不生,惟黍生之。無城郭、宮室、宗廟、祭祀之禮,無諸侯幣帛饔飧,無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夫,音扶。北方地寒,不生五穀,黍早熟,故生之。饔飧,以飲食饋客之禮也。今居中國,去人倫,無君子,如之何其可也?無君臣、祭祀、交際之禮,是去人倫;無百官有司,是無君子。陶以寡,且不可以為國,況無君子乎?因其辭以折之。欲輕之於堯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於堯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什一而稅,堯舜之道也。多則桀,寡則貉。今欲輕重之,則是小貉、小桀而已。
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於禹。”趙氏曰:“當時諸侯有小水,白圭為之築堤,壅而注之他國。”孟子曰:“子過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順水之性也。是故禹以四海為壑,今吾子以鄰國為壑。壑,受水處也。水逆行,謂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惡也。吾子過矣。”惡,去聲。水逆行者,下流壅塞,故水逆流,今乃壅水以害人,則與洪水之災無異矣。
孟子曰:“君子不亮,惡乎執?”惡,平聲。亮,信也,與諒同。惡乎執,言凡事苟且,無所執持也。
魯欲使樂正子為政。孟子曰:“吾聞之,喜而不寐。”喜其道之得行。公孫丑曰:“樂正子強乎?”曰:“否。”“有知慮乎?”曰:“否。”“多聞識乎?”曰:“否。”知,去聲。此三者,皆當世之所尚,而樂正子之所短,故醜疑而歷問之。“然則奚為喜而不寐?”醜問也。曰:“其為人也好善。”好,去聲,下同。“好善足乎?”醜問也。曰:“好善優於天下,而況魯國乎?優,有餘裕也。言雖治天下,尚有餘力也。夫苟好善,則四海之內,皆將輕千里而來告之以善。夫,音扶,下同。輕,易也,言不以千里為難也。夫苟不好善,則人將曰:‘訑訑,予既已知之矣。’訑訑之聲音顏色,距人於千里之外。士止於千里之外,則讒諂面諛之人至矣。與讒諂面諛之人居,國欲治,可得乎?”訑,音移。治,去聲。訑訑,自足其智,不嗜善言之貌。君子小人,迭為消長。直諒多聞之士遠,則讒諂面諛之人至,理勢然也。此章言為政,不在於用一己之長,而貴於有以來天下之善。
陳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則仕?”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其目在下。迎之致敬以有禮,言將行其言也,則就之;禮貌未衰,言弗行也,則去之。所謂見行可之仕,若孔子於季桓子是也。受女樂而不朝,則去之矣。其次,雖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禮,則就之;禮貌衰,則去之。所謂際可之仕,若孔子於衛靈公是也。故與公游於囿,公仰視蜚鴈而後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飢餓不能出門戶。君聞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從其言也,使飢餓於我土地,吾恥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所謂公養之仕也。君之於民,固有周之之義,況此又有悔過之言,所以可受。然未至於飢餓不能出門戶,則猶不受也。其曰免死而已,則其所受亦有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