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卷二百二十六 列傳第一百十四



帝得疏,大怒,抵之地,顧左右曰:“趣執之,無使得遁!”宦官黃錦在側曰:“此人素有痴名。聞其上疏時,自知觸忤當死,市一棺,訣妻子,待罪於朝,僮僕亦奔散無留者,是不遁也。”帝默然。少頃復取讀之,日再三,為感動太息,留中者數月。嘗曰:“此人可方比干,第朕非紂耳。”會帝有疾,煩懣不樂,召閣臣徐階議內禪,因曰:“海瑞言俱是。朕今病久,安能視事。”又曰:“朕不自謹惜,致此疾困。使朕能出御便殿,豈受此人詬詈耶?”遂逮瑞下詔獄,究主使者。尋移刑部,論死。獄上,仍留中。戶部司務何以尚者,揣帝無殺瑞意,疏請釋之。帝怒,命錦衣衛杖之百,錮詔獄,晝夜搒訊。越二月,帝崩,穆宗立,兩人並獲釋。

帝初崩,外庭多未知。提牢主事聞狀,以瑞且見用,設酒饌款之。瑞自疑當赴西市,恣飲啖,不顧。主事因附耳語:“宮車適晏駕,先生今即出大用矣。”瑞曰:“信然乎?”即大慟,盡嘔出所飲食,隕絕於地,終夜哭不絕聲。既釋,復故官。俄改兵部。擢尚寶丞,調大理。

隆慶元年,徐階為御史劉康所劾,瑞言:“階事先帝,無能救於神仙土木之誤,畏威保位,誠亦有之。然自執政以來,憂勤國事,休休有容,有足多者。康乃甘心鷹犬,捕噬善類,其罪又浮於高拱。”人韙其言。

歷兩京左、右通政。三年夏,以右僉都御史巡撫應天十府。屬吏憚其威,墨者多自免去。有勢家朱丹其門,聞瑞至,黝之。中人監織造者,為減輿從。瑞銳意興革,請浚吳淞、白茆,通流入海,民賴其利。素疾大戶兼併,力摧豪強,撫窮弱。貧民田入於富室者,率奪還之。徐階罷相里居,按問其家無少貸。下令飈發凌厲,所司惴惴奉行,豪有力者至竄他郡以避。而奸民多乘機告訐,故家大姓時有被誣負屈者。又裁節郵傳冗費。士大夫出其境率不得供頓,由是怨頗興。都給事中舒化論瑞,滯不達政體,宜以南京清秩處之,帝猶優詔獎瑞。已而給事中戴鳳翔劾瑞庇奸民,魚肉搢紳,沽名亂政,遂改督南京糧儲。瑞撫吳甫半歲。小民聞當去,號泣載道,家繪像祀之。將履新任,會高拱掌吏部,素銜瑞,並其職於南京戶部,瑞遂謝病歸。

萬曆初,張居正當國,亦不樂瑞,令巡按御史廉察之。御史至山中視,瑞設雞黍相對食,居舍蕭然,御史嘆息去。居正憚瑞峭直,中外交薦,卒不召。十二年冬,居正已卒,吏部擬用左通政。帝雅重瑞名,畀以前職。明年正月,召為南京右僉都御史,道改南京吏部右侍郎,瑞年已七十二矣。疏言衰老垂死,願比古人尸諫之義,大略謂:“陛下勵精圖治,而治化不臻者,貪吏之刑輕也。諸臣莫能言其故,反借待士有禮之說,交口而文其非。夫待士有禮,而民則何辜哉?”因舉太祖法剝皮囊草及洪武三十年定律枉法八十貫論絞,謂今當用此懲貪。其他規切時政,語極剴切。獨勸帝虐刑,時議以為非。御史梅鵾祚劾之。帝雖以瑞言為過,然察其忠誠,為奪鵾祚俸。

帝屢欲召用瑞,執政陰沮之,乃以為南京右都御史。諸司素偷惰,瑞以身矯之。有御史偶陳戲樂,欲遵太祖法予之杖。百司惴恐,多患苦之。提學御史房寰恐見糾擿,欲先發,給事中鍾宇淳復慫恿,寰再上疏醜詆。瑞亦屢疏乞休,慰留不允。十五年,卒官。

瑞無子。卒時,僉都御史王用汲入視,葛幃敝籝,有寒士所不堪者。因泣下,醵金為斂。小民罷市。喪出江上,白衣冠送者夾岸,酹而哭者百里不絕。贈太子太保,謚忠介。

瑞生平為學,以剛為主,因自號剛峰,天下稱剛峰先生。嘗言:“欲天下治安,必行井田。不得已而限田,又不得已而均稅,尚可存古人遺意。”故自為縣以至巡撫,所至力行清丈,頒一條鞭法。意主於利民,而行事不能無偏雲。

始救瑞者何以尚,廣西興業人,起家鄉舉。出獄,擢光祿丞。又以劾高拱坐謫。拱罷,起雷州推官,終南京鴻臚卿。

丘橓,字茂實,諸城人。嘉靖二十九年進士。由行人擢刑科給事中。三十四年七月,倭六七十人失道流劫,自太平直逼南京。兵部尚書張時徹等閉城不敢出,閱二日引去。給事御史劾時徹及守備諸臣罪,時徹亦上其事,詞多隱護。橓劾其欺罔,時徹及侍郎陳洙皆罷。帝久不視朝,嚴嵩專國柄。橓言權臣不宜獨任,朝綱不宜久弛,嚴嵩深憾之。已,劾嵩黨寧夏巡撫謝淮、應天府尹孟淮貪黷,謝淮坐免。是年,嵩敗,舜劾由嵩進者順天巡撫徐紳等五人,帝為黜其三。遷兵科都給事中。劾南京兵部尚書李遂、鎮守兩廣平江伯陳王謨、錦衣指揮魏大經鹹以賄進,大經下吏,王謨革任。已,又劾罷浙江總兵官盧鏜。寇犯通州,總督楊選被逮。及寇退,橓偕其僚陳善後事宜,指切邊弊。帝以橓不早劾選,杖六十,斥為民,余謫邊方雜職。橓歸,敝衣一篋,圖書一束而已。隆慶初,起任禮科,不至。尋擢南京太常少卿,進大理少卿。病免。神宗立,言官交薦。張居正惡之,不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