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卷二百十七 列傳第一百五

王家屏 陳於陛 沈鯉 于慎行 李廷機 吳道南

王家屏,字忠伯,大同山陰人。隆慶二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預修《世宗實錄》。高拱兄捷前為操江都御史,以官帑遺趙文華,家屏直書之,時拱方柄國,囑稍諱,家屏執不可。萬曆初,進修撰,充日講官。敷奏剴摯,帝嘗斂容受,稱為端士。張居正寢疾,詞臣率奔走禱祈,獨家屏不往。再遷侍講學士。十二年,擢禮部右侍郎,改吏部。甫逾月,命以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入預機務。去史官二年即輔政,前此未有也。

申時行當國,許國、王錫爵次之,家屏居末。每議事,秉正持法,不亢不隨。越二年,遭繼母憂。詔賜銀幣,馳傳,行人護行。服甫闋,詔進禮部尚書,遣行人召還。抵京師,三月未得見。家屏以為言,請因聖節御殿受賀,畢發留中章奏,舉行冊立皇太子禮。不報。復偕同官疏請。帝乃於萬壽節強一臨御焉。俄遣中官諭家屏,獎以忠愛。家屏疏謝,復請帝勤視朝。居數日,帝為一御門延見,自是益深居不出矣。

評事雒於仁進四箴,帝將重罪之。家屏言:“人主出入起居之節,耳目心志之娛,庶官不及知、不敢諫者,輔弼之臣得先知而預諫之,故能防欲於微渺。今於仁以庶僚上言,而臣備位密勿,反緘默苟容,上虧聖明之譽,下陷庶僚蒙不測之威,臣罪大矣,尚可一日立於聖世哉!”帝不懌,留中,而於仁得善去。

十八年,以久旱乞罷,言:“邇年以來,天鳴地震,星隕風霾,川竭河涸,加以旱潦蝗螟,疫癘札瘥,調燮之難,莫甚今日。況套賊跳梁於陝右,土蠻猖獗於遼西,貢市屬國復鴟張虎視於宣、大。虛內事外,內已竭而外患未休;剝民供軍,民已窮而軍食未裕。且議論紛紜,罕持大體;簿書凌雜,只飾靡文。綱維縱弛,悽玩之習成;名實混淆,僥倖之風啟。陛下又深居靜攝,朝講希臨。統計臣一歲間,僅兩覲天顏而已。間嘗一進瞽言,竟與諸司章奏並寢不行。今驕陽爍石,小民愁苦之聲殷天震地,而獨未徹九閽。此臣所以中夜旁皇,飲食俱廢,不能自已者也。乞賜罷歸,用避賢路。”不報。

時儲位未定,廷臣交章請冊立。其年十月,閣臣合疏以去就爭。帝不悅,傳諭數百言,切責廷臣沽名激擾,指為悖逆。時行等相顧錯愕,各具疏再爭,杜門乞去。獨家屏在閣,復請速決大計。帝乃遣內侍傳語,期以明年春夏,廷臣無所奏擾,即於冬間議行,否則待逾十五歲。家屏以口敕難據,欲帝特頒詔諭,立具草進。帝不用,復諭二十年春舉行。家屏喜,即宣示外廷,外廷歡然。而帝意實猶豫,聞家屏宣示,弗善也,傳諭詰責。時行等合詞謝,乃已。明年秋,工部主事張有德以冊立儀注請。帝復以為激擾,命止其事。國執爭去,時行被人言,不得已亦去,錫爵先以省親歸,家屏遂為首輔。以國諫疏己列名,不當獨留,再疏乞罷。不允,乃視事。家屏制行端嚴,推誠秉公,百司事一無所撓。性忠讜,好直諫。冊立期數更,中外議論紛然。家屏深憂之,力請踐大信,以塞口語,消宮闈釁。不報。

二十年春,給事中李獻可等請豫教,帝黜之。家屏封還御批力諫。帝益怒,譴謫者相屬。家屏遂引疾求罷,上言:

漢汲黯有言:“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寧令從臾承意陷主於不義乎!”每感斯言,惕然內愧。頃年以來,九閽重閉,宴安懷毒,郊廟不饗,堂陛不交。天災物怪,罔徹宸聰;國計民生,莫關聖慮。臣備員輔弼,曠職鰥官,久當退避。今數月間,請朝講,請廟饗,請元旦受賀,請大計臨朝,悉寢不報。臣犬馬微誠,不克感回天意,已可見矣。至豫教皇儲,自宣早計,奈何厭聞直言,概加貶謫。臣誠不忍明主蒙咈諫之名,熙朝有橫施之罰,故冒死屢陳。若依違保祿,淟涊苟容,汲黯所謂“陷主不義”者,臣死不敢出此,願賜骸骨還田裡。

帝得奏不下。次輔趙志皋亦為家屏具揭。帝遂責家屏希名託疾。家屏復奏,言:

名非臣所敢棄,顧臣所希者,陛下為堯、舜之主,臣為堯、舜之臣,則名垂千載,沒有餘榮。若徒犯顏觸忌,抗爭僨事,被譴罷歸,何名之有!必不希名,將使臣身處高官,家享厚祿,主愆莫正,政亂莫匡,可謂不希名之臣矣,國家奚賴焉?更使臣棄名不顧,逢迎為悅,阿諛取容,許敬宗、李林甫之奸佞,無不可為,九廟神靈必陰殛臣,豈特得罪於李獻可諸臣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