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卷一百十三 列傳第一

◎后妃

明太祖鑒前代女禍,立綱陳紀,首嚴內教。洪武元年,命儒臣修女誡,諭翰林學士朱升曰:“治天下者,正家為先。正家之道,始於謹夫婦。后妃雖母儀天下,然不可俾預政事。至於嬪嬙之屬,不過備職事,侍巾櫛;恩寵或過,則驕恣犯分,上下失序。歷代宮闈,政由內出,鮮不為禍。惟明主能察於未然,下此多為所惑。卿等其纂女誡及古賢妃事可為法者,使後世子孫知所持守。”升等乃編錄上之。

五年六月,命禮臣議宮官女職之制。禮臣上言:“周制,後宮設內官以贊內治。漢設內官一十四等,凡數百人。唐設六局二十四司,官凡一百九十人,女史五十餘人,皆選良家女充之。”帝以所設過多,命重加裁定。於是折衷曩制,立六局一司。局曰尚宮、尚儀、尚服、尚食、尚寢、尚功,司曰宮正,秩皆正六品。每局領四司,其屬二十有四,而尚宮總行六局之事。戒令責罰,則宮正掌之。官七十五人,女史十八人,視唐減百四十餘人,凡以服勞宮寢、祗勤典守而已。諸妃位號亦惟取賢、淑、莊、敬、惠、順、康、寧為稱,閨房雍肅,旨寓深遠。又命工部制紅牌,鐫戒諭后妃之詞,懸於宮中。牌用鐵,字飾以金。復著令典,自后妃以下至嬪御女史,巨細衣食之費,金銀幣帛、器用百物之供,皆自尚宮取旨,牒內使監覆奏,移部臣取給焉。若尚宮不及奏,內使監不覆奏,而輒領於部者,論死。或以私書出外,罪亦如之。宮嬪以下有疾,醫者不得入宮,以證取藥。何其慎也!是以終明之代,宮壼肅清,論者謂其家法之善,超軼漢、唐。

爰自孝慈以迄愍後,考厥族裡,次其世代,雖所遇不齊,顯晦異致,而凡居正號者並列於篇。其妃嬪有事實者,亦附見焉。

后妃一

太祖孝慈高皇后 孫貴妃 李淑妃 郭寧妃惠帝馬皇后成祖仁孝徐皇后 王貴妃 權賢妃仁宗誠孝張皇后宣宗恭讓胡皇后 孝恭孫皇后 吳賢妃 郭嬪英宗孝莊錢皇后 孝肅周太后景帝汪廢后肅孝杭皇后憲宗吳廢后 孝貞王皇后 孝穆紀太后 孝惠邵太后 萬貴妃

太祖孝慈高皇后馬氏,宿州人。父馬公,母鄭媼,早卒。馬公素善郭子興,遂以後托子興。馬公卒,子興育之如己女。子興奇太祖,以後歸焉。

後仁慈有智鑒,好書史。太祖有劄記,輒命後掌之,倉卒未嘗忘。子興嘗信讒,疑太祖。後善事其妻,嫌隙得釋。太祖既克太平,後率將士妻妾渡江。及居江寧,吳、漢接境,戰無虛日,親緝甲士衣鞋佐軍。陳友諒寇龍灣,太祖率師御之,後盡發宮中金帛犒士。嘗語太祖,定天下以不殺人為本。太祖善之。

洪武元年正月,太祖即帝位,冊為皇后。初,後從帝軍中,值歲大歉,帝又為郭氏所疑,嘗乏食。後竊炊餅,懷以進,肉為焦。居常貯糗糒脯脩供帝,無所乏絕,而己不宿飽。及貴,帝比之“蕪蔞豆粥”,“滹沱麥飯”,每對群臣述後賢,同於唐長孫皇后。退以語後。後曰:“妾聞夫婦相保易,君臣相保難。陛下不忘妾同貧賤,願無忘群臣同艱難。且妾何敢比長孫皇后也!”

後勤於內治,暇則講求古訓。告六宮,以宋多賢后,命女史錄其家法,朝夕省覽。或言宋過仁厚,後曰:“過仁厚,不愈於刻薄乎?”一日,問女史:“黃老何教也,而竇太后好之?”女史曰:“清淨無為為本。若絕仁棄義,民復教慈,是其教矣。”後曰:“孝慈即仁義也,詎有絕仁義而為孝慈者哉?”後嘗誦《國小》,求帝表章焉。

帝前殿決事,或震怒,後伺帝還宮,輒隨事微諫。雖帝性嚴,然為緩刑戮者數矣。參軍郭景祥守和州,人言其子持槊欲殺父,帝將誅之。後曰:“景祥止一子,人言或不實,殺之恐絕其後。”帝廉之,果枉。李文忠守嚴州,楊憲誣其不法,帝欲召還。後曰:“嚴,敵境也,輕易將不宜。且文忠素賢,憲言詎可信?”帝遂已。文忠後卒有功。學士宋濂坐孫慎罪,逮至,論死,後諫曰:“民家為子弟延師,尚以禮全終始,況天子乎?且濂家居,必不知情。”帝不聽。會後侍帝食,不御酒肉。帝問故。對曰:“妾為宋先生作福事也。”帝惻然,投箸起。明日赦濂,安置茂州。吳興富民沈秀者,助築都城三之一,又請犒軍。帝怒曰:“匹夫犒天子軍,亂民也,宜誅。”後諫曰:“妾聞法者,誅不法也,非以誅不祥。民富敵國,民自不祥。不祥之民,天將災之,陛下何誅焉!”乃釋秀,戍雲南。帝嘗令重囚築城。後曰:“贖罪罰役,國家至恩。但疲囚加役,恐仍不免死亡。”帝乃悉赦之。帝嘗怒責宮人,後亦佯怒,令執付宮正司議罪。帝曰:“何為?”後曰:“帝王不以喜怒加刑賞。當陛下怒時,恐有畸重。付宮正,則酌其平矣。即陛下論人罪亦詔有司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