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花》第二十八回 棣萼雙絕武士道捨生 霹靂一聲革命團特起


過了些時,六之介不見哥哥來,終有些牽掛,偷個空兒,又到戲院宿舍里來探望他哥哥。誰知一到宿舍里臥房前,只見房門緊閉,推了幾遍沒人應,叫個僕歐來問時,說小山先生請假回大島村去已經五六天了。六之介聽了驚疑,暗忖哥哥決不會回家,難道真做出來,這倒是我誤了事了。轉念一想,下女花子,雖則哥哥恨她,哥哥的真去向,只怕她倒知些影響,回頭就向僕歐道:“這裡有個下女花子,可能叫她來問一下?”僕歐微笑答道:“先生倒問起花子?可巧花子在小山先生走後第二天,也歇了出去,不知去向了。”說時咬著唇,露出含有惡意的笑容。這一來,倒把六之介提到渾術里,再也摸不清路頭,知道在這裡也無益,出來順便到戲院里打聽管事人和他的同事,大家只知道他正式請假。不過有幾個說,他請假之前,覺得樣子是很慌忙的,也問不出個道理來。六之介回家,忙寫了一封給大島村親戚的信,一面又到各酒吧間、咖啡館、妓館去查訪,整整鬧了一星期,一點蹤跡也無。
六之介弄得沒法擺布,尋訪的念頭漸漸淡了。
那時日本海軍,正在大同溝戰勝了中國海軍,舉國若狂,慶祝凱勝,東京的市民尤其高興得手舞足蹈。輪盤賭場裡,賭客來得如潮如海,成日成夜,整千累萬的輸贏。生意越好,事務越忙,意氣越高,連六之介向前的眼光里,覺得自己矮小的身量也頓時暗漲一篙,平升三級,只想做東亞的大國民,把哥哥的失蹤早撇在九霄雲外。那天在賭場裡整奔忙了一夜,兩眼裝在額上的踱回寓所,已在早晨七點鐘,只見門口站著個女房東,手裡捏著一封信,見他來,老遠地喊道:“好了,先生回來了。這裡有一封信,剛才有個刺騷鬍子的怪人特地送來,說是從支那帶回,只為等先生不及,托我代收轉交。”六之介聽了有點驚異,不等他說完就取了過來,瞥眼望見那寫的字,好象是哥哥的筆跡,心裡倒勃地一跳。看那封面上寫著道:
東京 下谷區 龍泉寺町四百十三番地
小 山 六 之 介
小山清之介自支那天津
六之介看見的確是他哥哥的信,而且是親筆,不覺喜出望外,慌忙撕開看時,上面寫的道:
我的摯愛的弟弟:我想你接到這封信時,一定非常的喜歡而驚奇。你歡喜的,是可以相信我沒有去實行瘋狂的自殺;你驚奇的,是半月來一個不知去向的親人,忽然知道了他確實的去向。但是我這次要寫信給你,還不僅是為了這兩個簡單的目的,我這回從自殺的主意里,忽然變成了旅行支那的主意。這裡面的起因和經過,決定和實現,待我來從頭至尾的報告給你。自從那天承你的提醒,又受你的看護,我頓然把盲目或瘋狂的自殺斷了念。不過這個人生,我還是覺得倦厭;這個世界,我還是不能安居。自殺的基本論據,始終沒有變動,僅把不擇手段的自殺,換個有價值的自殺,卻只好等著機會,選著題目。不想第二天,恰在我們的戲院里排演一齣悲劇,劇名叫《諜犧》,是表現一個愛國男子,在兩國戰爭時,化裝混入敵國一個要人家裡;那要人的女兒本是他的情人,靠著她探得敵軍戰略上的秘密,報告本國,因此轉敗為勝。後來終於秘密泄漏,男人被敵國斬殺,連情人都受了死刑。我看了這本戲,大大地徹悟。我本是個富有模仿性的人,況在自己不毛的腦田裡,把別人栽培好的作物,整個移植過來,做自己人生的收穫,又是件最聰明的事。我想如今我們正和支那開戰,聽說我國男女去做間諜的也不少,我何妨學那愛國少年,拚著一條命去偵探一兩件重大的秘密。做成了固然是無比的光榮,做不成也達了解脫的目的。當下想定主意,就投參謀部陳明志願。恰值參謀部正有一種計畫,要盜竊一二處險要的地圖,我去得正好,經部里考驗合格,我就秘密受了這個重要的使命,人不知鬼不覺地離了東京,來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