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花》第三十二回 艷幟重張懸牌燕慶里 義旗不振棄甲雞隆山


把你夫人請到他公館中,再三勸解,總算保全了你的名譽。可是你夫人提出的條件,要她不告,除非我和你脫離關係,立刻離華回國。寶子固明知這個刻酷的條件你斷然不肯答應,反瞞了你,等你走後,私下來和我商量。
驥東我愛:你想罷,他們為了你社會聲望計,為了你家庭幸福計,苦苦地要求我成全你。他們對你的熱忱,實在可感,不過太苦了我了!驥東我愛:咳!罷了,罷了!
我既為了你肯犧牲身分,為了你並肯犧牲生命,如今索性連我的愛戀、我的快樂,一起為你犧牲了罷!子固代我定了輪船,我便在今晨上了船了。驥東我愛:從此長別了;恕我臨行時竟未向你告別。相見無益,徒多一番傷心,不如免了罷!身雖回英,心常在滬。願你夫婦白頭永好,不必再念海外三島間的薄命人了。 
瑪德留書。
彩雲看完了信,向驥東道:“你這位英國夫人實在太好說話了。叫我做了她,她要決鬥,我便給她拚個死活;她要告狀,我也和她見個輸贏。就算官司輸了,我也不能甘心情願輸給她整個兒的丈夫。”驥東嘆一口氣道:“英國女子性質大半高傲,瑪德何嘗是個好打發的人。這回她忽然隱忍退讓,真出我意料之外,但決不是她的怯懦。她不惜破壞了自己來成全我,這完全受了小仲馬《茶花女》劇本的影響。想起來,不但我把愛情誤了她,還中了我文學的毒哩!怎叫我不終身抱恨呢!”彩雲道:“那么,你怎么放她走的呢?她一走之後,難道就這么死活不管她了?陳大人你也太沒良心了!”驥東還沒回答,子固搶說道:“這個你倒不要怪陳大人,都是我和金遜卿、古冥鴻幾個朋友,替陳大人徹底打算,只好硬勸瑪德吃些虧,解救這一個結。難得瑪德深明大義,竟毫不為難地答應了。所以自始至終,把陳大人瞞在鼓裡。直到開了船,方才宣布出來。陳大人除了哭一場,也沒有別的法兒了。至於瑪德的生活費,是每月由陳大人津貼二十金鎊,直到她改嫁為止。不嫁便永遠照貼,這都是當時講明白的。現在陳大人如有良心,依然可以和她通信;將來有機會時,依然可以團聚。在我們朋友們,替他處理這件為難的公案,總算十分圓滿了。”驥東站起身來,向沙發上一躺道:“子固,算我感激你們的盛情就是了,求你別再提這事罷!到底彩雲正式懸牌的事,你們商量過沒有?我想,最要緊的是解決三兒的問題。這件事,只好你去辦的了。”子固道:“這事包在我身上,明天就叫人去和他開談判,料他也不敢不依。”彩雲道:“此外就是租房子、鋪房間、雇用大姐相幫這些不相干的小事,我自己來張羅,不敢再煩兩位了。”驥東道:“這些也好叫菊笑來幫幫你的忙,讓我去暗地通知他一聲便了。”彩雲聽了驥東的話,正中下懷,自然十分的歡喜稱謝。子固雖然有些不願菊笑的參加,但也不便反對驥東的提議,也就含胡道好。當下驥東在沙發上起來,掏出時計來一看,道聲:“啊喲,已經十一點鐘了。時候不早,我要回去,明天再來和你們道喜罷!”說著,對彩雲一笑。彩雲也笑了一笑道:“我也不敢多留,害陳大人回去受罰。”子固道:“驥兄先走一步,我稍坐一會兒也就要走。”子固說這話時,驥東早已頭也不回,揚長出門而去。一到門外,跳上馬車,吩咐馬夫,一徑回靜安寺路公館。驥東和他夫人,表面上雖已恢復和平,心裡自然存了芥蒂,夫婦分居了好久了。當驥東到家的時候,他夫人已經息燈安寢。。驥東獨睡一室,對此茫茫長夜,未免百感交集。在轉輾不眠間,倒聽見了隔壁三兒家,終夜人聲不絕,明知是尋覓彩雲,心中暗暗好笑。
次日,一早起來,打發人去把菊笑叫來,告訴了一切,又囑咐了一番。菊笑自然奉命惟謹地和彩雲接頭辦理。子固也把孫三兒一面安排得妥妥貼貼,所有彩雲的東西一概要回,不少一件。不到三天,彩雲就擇定了吉日良時,搬進燕慶里。子固作主,改換新名,去了原來養母的姓,改從自己的姓,叫了曹夢蘭。定製了一塊朱字銅牌,插了金花,掛上彩球,高高掛在門口。第一天的開台酒,當然子固來報效了雙雙台,叫了兩班燈擔堂名,請了三四十位客人,把上海灘有名的人物,差不多一網打盡,做了一個群英大會。從此芳名大震,鬨動一時,窟號銷金,城開不夜,說不盡的繁華熱鬧。曹夢蘭三字,比四金剛還要響亮,和琴樓夢的女主人花翠琴齊名,當時號稱“哼哈二將。”閒言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