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第三十九回 蕭雲仙救難明月嶺 平少保奏凱青楓城

  蕭雲仙救難明月嶺 平少保奏凱青楓城
話說老和尚聽了老婦人這一番話,跪在地下哀告。老婦人道:“我怎能救你?只好指你一條路去尋一個人。”老和尚道:“老菩薩,卻叫貧僧去尋一個甚么人?求指點了我去。”老婦人道:“離此處有一里多路,有個小小山岡,叫做明月嶺。你從我這屋後山路過去,還可以近得幾步。你到那嶺上,有一個少年在那裡打彈子,你卻不要問他,只雙膝跪在他面前,等他問你,你再把這些話向他說。只有這一個人還可以救你。你速去求他,卻也還拿不穩。設若這個人還不能救你,我今日說破這個話,連我的性命只好休了!”
老和尚聽了,戰戰兢兢,將葫蘆里打滿了酒,謝了老婦人,在屋後攀藤附葛上去。果然走不到一里多路,一個小小山岡,山岡上一個少年在那裡打彈子。山洞裡嵌著一塊雪白的石頭,不過銅錢大,那少年覷的較近,彈子過處,一下下都打了一個準。老和尚近前看那少年時,頭戴武巾,身穿藕色戰袍,白淨面皮,生得十分美貌。那少年彈子正打得酣邊,老和尚走來,雙膝跪在他面前。那少年正要問時,山凹里飛起一陣麻雀。那少年道:“等我打了這個雀兒看。”手起彈子落,把麻雀打死了一個墜下去。那少年看見老和尚含著眼淚跪在跟前,說道:“老師父,你快請起來。你的來意我知道了。我在此學彈子,正為此事。但才學到九分,還有一分未到,恐怕還有意外之失,所以不敢動手。今日既遇著你來,我也說不得了,想是他畢命之期,老師父,你不必在此耽誤,你快將葫蘆酒拿到庵里去,臉上萬不可做出慌張之像,更不可做出悲傷之像來。你到那裡,他叫你怎么樣你就怎么樣,一毫不可違拗他,我自來救你。”
老和尚沒奈何,只得捧著酒葫蘆,照依舊路,來到庵里。進了第二層,只見惡和尚坐在中間床上,手裡已是拿著一把明晃晃的鋼刀,問老和尚道:“你怎么這時才來?”老和尚道:“貧僧認不得路,走錯了,慢慢找了回來。”惡和尚道:“這也罷了,你跪下罷!”老和尚雙膝跪下。惡和尚道:“跪上些來!”老和尚見他拿著刀,不敢上去。惡和尚道:“你不上來,我劈面就砍來!”老和尚只得膝行上去,惡和尚道:“你褪了帽子罷!”老和尚含著眼淚,自己除了帽子。惡和尚把老和尚的光頭捏一捏,把葫蘆藥酒倒出來吃了一口,左手拿著酒,右手執著風快的刀,在老和尚頭上試一試比箇中心。老和尚此時尚未等他劈下來,那魂靈已在頂門裡冒去了。惡和尚比定中心,知道是腦子的所在,一劈開了,恰好腦漿迸出,趕熱好吃。當下比定了中心,手持鋼刀,向老和尚頭頂心裡劈將下來。不想刀口未曾落老和尚頭上,只聽得門外颼的一聲。一個彈子飛了進來,飛到惡和尚左眼上。惡和尚大驚,丟了刀,放下酒,將只手捺著左眼,飛跑出來,到了外一層。迦藍菩薩頭上坐著一個人。惡和尚抬起頭來,又是一個彈子,把眼打瞎。惡和尚跌倒了。
那少年跳了下來,進裡面一層。老和尚已是嚇倒在地。那少年道:“老師父,快起來走!”老和尚道:“我嚇軟了,其實走不動了。”那少年道:“起來!我背著你走。”便把老和尚扯起來,馱在身上,急急出了庵門,一口氣跑了四十里。那少年把老和尚放下,說道:“好了,老師父脫了這場大難,自此前途吉慶無虞。”老和尚方才還了魂,跪在地下拜謝,問:“恩人尊姓大名?”那少年道:“我也不過要除這一害,並非有意救你。你得了命,你速去罷,問我的姓名怎的?”老和尚又問,總不肯說。老和尚只得向前膜拜了九拜,說道:“且辭別了恩人,不死當以厚報。”拜畢起來,上路去了。
那少年精力已倦,尋路旁一個店內坐下。只見店裡先坐著一個人,面前放著一個盒子。那少年看那人時,頭戴孝巾,身穿白布衣服,腳下芒鞋,形容悲戚,眼下許多淚痕,便和他拱一拱手,對面坐下。那人笑道:“清平世界,蕩蕩乾坤,把彈子打瞎人的眼睛,卻來這店裡坐的安穩!”那少年道:“老先生從那裡來?怎么知道這件事的?”那人道:“我方才原是笑話。剪除惡人,救拔善類,這是最難得的事。你長兄尊姓大名?”那少年道:“我姓蕭,名采,字雲仙,舍下就在這成都府二十里外東山住,”那人驚道:“成都二十里外東山有一位蕭昊軒先生,可是尊府?”蕭雲仙驚道:“這便是家父。老先生怎么知道?”那人道:“原來就是尊翁。”便把自己姓名說下,並因甚來四川,“在同官縣會見縣令尤公,曾有一書與尊大人。我因尋親念切,不曾繞路到尊府。長兄,你方才救的這老和尚,我卻也認得他。不想邂逅相逢。看長兄如此英雄,便是昊軒先生令郎,可敬!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