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第四十六回 三山門賢人餞別 五河縣勢利薰心


一個小廝掮了被囊行李進來說:“鄉里成老爹到了。”只見一人,方巾,藍布宜裰,薄底布鞋,花白鬍須,酒糟臉,進來作揖坐下,道:“好呀!今日恰好府上請先生,我撞著來吃喜酒。”虞華軒叫小廝拿水來給成老爹洗臉,抖掉了身上腿上那些黃泥,一同邀到廳上,擺上酒來。余大先生首席,眾位陪坐。天色已黑,虞府廳上點起一對料絲燈來,還是虞華軒曾祖尚書公在武英殿御賜之物,今已六十餘年,猶然簇新。余大先生道:“自古說‘故家喬木’,果然不差。就如尊府這燈,我縣裡沒有第二副。”成老爹道:“大先生,‘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就像三十年前,你二位府上何等氣勢,我是親眼看見的。而今彭府上、方府上,都一年盛似一年。不說別的,府里太尊、縣裡王公,都同他們是一個人,時時有內里幕賓相公到他家來說要緊的話。百姓怎的不怕他!像這內里幕賓相公,再不肯到別人家去。”唐二棒椎道:“這些時可有幕賓相公來?”成老爹道:“現有一個姓‘吉’的‘吉’相公下來訪事,住在寶林寺僧官家。今日清早就在仁昌典方老六家。方老六把彭老二也請了家去陪著。三個人進了書房門,講了一天。不知太爺是作惡那一個,叫這‘吉’相公下來訪的。”唐二棒椎望著姚五爺冷笑道:“何如?”
余大先生看見他說的這些話可厭,因問他道:“老爹去年準給衣巾了?”成老爹道:“正是。虧學台是彭老四的同年,求了他一封書子,所以準的。”余大先生笑道:“像老爹這一副酒糟臉、學台看見著實精神,怎的肯準?”成老爹道:“我說我這臉是浮腫著的。”眾人一齊笑了。又吃了一會酒,成老爹道:“大先生,我和你是老了,沒中用的了。英雄出於少年,怎得我這華軒世兄下科高中了,同我們這唐二老爺一齊會上進土,雖不能像彭老四做這樣大位,或者像老三、老二侯選個縣官,也與祖宗爭氣,我們臉上也有光輝。”余大先生看見這些話更可厭,因說道:“我們不講這些話,行令吃酒罷。”當下行了一個“快樂飲酒”的令,行了半夜,大家都吃醉了。成老爹扶到房裡去睡;打燈籠送余大先生、唐二棒椎、姚五爺回去。成老爹睡了一夜,半夜裡又吐,吐了又疴屎。不等天亮,就叫書房裡的一個小小廝來掃屎,就悄悄向那小小廝說,叫把管租的管家叫了兩個進來。又鬼頭鬼腦,不知說了些甚么,便叫請出大爺來。只因這一番,有分教:鄉僻地面,偏多慕勢之風,學校宮前,竟行非禮之事。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