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第二十九回 諸葛佑僧寮遇友 杜慎卿江郡納姬


當下陸陸續續到了幾十位客,落後來了三個戴方巾的和一個道士,走了進來,眾人都不認得。內中一個戴方巾的道:“那位是季恬逸先生?”季恬逸道:“小弟便是。先生有何事見教?”那人袖子裡拿出一封書子來,說道:“季葦兄多致意。”季恬逸接著,拆開同蕭金鉉、諸葛天申看了,才曉得是辛東之、金寓劉、郭鐵筆、來霞士,便道:“請坐。”四人見這裡有事,就要告辭。僧宮拉著他道:“四位遠來,請也請不至,便桌坐坐。”斷然不放了去,四人只得坐下。金東崖就問起荀大人的事來:“可是真的?”郭鐵筆道:“是我們下船那日拿問的。”當下唱戲,吃酒。吃到天色將晚,辛東之同金寓劉趕進城,在東花園庵里歇去。這坐客都散了,郭鐵筆同來道士在諸葛天申下處住了一夜。次日,來道士到神樂觀尋他的師兄去了,郭鐵筆在報恩寺門口租了一間房,開圖書店。
季恬逸這三個人在寺門口聚升樓起了一個經拆,每日賒米買菜和酒吃,一日要吃四五錢銀子。文章已經選定,叫了七八個刻字匠來刻,又賒了百十桶紙來,準備刷印。到四五個月後,諸葛天申那二百多兩銀子所剩也有限了,每日仍舊在店裡賒著吃。那日,季恬逸和蕭金鉉在寺里閒走,季恬逸道:“諸葛先生的錢也有限了,倒欠下這些債,將來這個書不知行與不行,這事怎處?”蕭金鉉道:“這原是他情願的事,又沒有那個強他。他用完了銀子,他自然家去再討,管他怎的?”正說著,諸葛天申也走來了,兩人不言語了。
三個同步了一會,一齊回寓,卻迎著一乘轎子,兩擔行李,三個人跟著進寺里來。那轎揭開帘子,轎里坐著一個戴方巾的少年,諸葛天申依稀有些認得。那轎來的快,如飛的就過去了。諸葛天申道:“這轎子裡的人,我有些認得他。”因趕上幾步,扯著他跟的人,問道:“你們是那裡來的?”那人道:“是天長杜十七老爺,”諸葛天申回來,同兩人睃著那轎和行李一直進到老退居隔壁那和尚家去了,諸葛天申向兩人道:“方才這進去的是天長杜宗伯的令孫。我認得他,是我們那邊的名土,不知他來做甚么?我明日去會他。”
次日,諸葛天申去拜,那裡回不在家。一直到三日,才見那杜公孫來回拜。三人迎了出去。那正是春暮夏初,天氣漸暖,杜公孫穿著是鶯背色的夾紗直裰,手搖詩扇,腳踏絲履,走了進來。三人近前一看,面如傅粉,眼若點漆,溫恭爾雅,飄然有神仙之概。這人是有子建之才,潘安之貌,江南數一數二的才子。進來與三人相見,作揖讓坐。杜公孫問了兩位的姓名、籍貫,自己又說道:“小弟賤名倩,賤字慎卿。”說過,又向諸葛天申道:“天申兄,還是去年考較時相會,又早半載有餘了。”諸葛天申向二位道:“去歲申學台在敝府合考二十七州縣詩賦,是杜十七先生的首卷。”杜慎卿笑道:“這是一時應酬之作,何足掛齒!況且那日小弟小恙,進場以藥物自隨,草草塞責而已。”蕭金鉉道:“先生尊府,江南王謝風流,各郡無不欽仰。先生大才,又是尊府‘白眉’,今日幸會,一切要求指教。”杜慎卿道:“各位先生一時名宿,小弟正要請教,何得如此倒說!”
當下坐著,吃了一杯茶,一同進到房裡。見滿桌堆著都是選的刻本文章,紅筆對的樣,花藜胡哨的,杜慎卿看了,放在一邊。忽然翻出一首詩來,便是蕭金鉉前日在烏龍潭春遊之作,杜慎卿看了,點一點頭道:“詩句是清新的。”便問道:“這是蕭先生大筆?”蕭金鉉道:“是小弟拙作,要求先生指教。”杜慎卿道:“如不見怪,小弟也有一句盲瞽之言,詩以氣體為主,如尊作這兩句:‘桃花何苦紅如此?楊柳忽然青可憐。’豈非加意做出來的?但上一句詩,只要添一個字,‘問桃花何苦紅如此’,便是《賀新涼》中間一句好詞,如今先生把他做了詩,下面又強對了一句,便覺索然了。”幾句話把蕭金鉉說的透身冰冷。季恬逸道:“先生如此談詩,若與我家葦蕭相見,一定相合。”杜慎卿道:“葦蕭是同宗么?我也曾見過他的詩,才情是有些的。”坐了一會,杜慎卿辭別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