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第二十九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松大鬧飛雲浦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
只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高卷珠簾,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常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
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這玉蘭唱罷,放下象板,又各道了一個萬福,立在一邊。張都監又道:“玉蘭,你可把一巡酒。”這玉蘭應了,便拿了一副勸盤,丫環斟酒,先遞了相公,次勸了夫人,第三個便勸武松飲酒。張都監叫斟滿著。武松那裡敢抬頭,起身遠遠地接過酒來,唱了相公夫人兩個大喏,拿起酒來一飲而盡,便還了盞子。
張都監指著玉蘭對武松道:“此女頗有些聰明,不惟善知音律,亦且極能□【字形左“金”右“鹹”】指。如你不嫌低微,數日之間,擇了良時,將來與你做個妻室。”武鬆起身再拜,道:“量小人何者之人,怎敢望恩相宅眷為妻。枉自折武松的草料!”張都監笑道:“我既出了此言,必要與你。你休推故阻我,必不負約。”當時一連又飲了十數杯酒。約莫酒湧上來,恐怕失了禮節,便起身拜謝了相公夫人,出到前廳廊下房門前,開了門,覺道酒食在腹,未能便睡,去房裡脫了衣裳,除了巾幘,拿條哨棒來,庭心裡,月明下,使幾回棒,打了幾個輪頭;仰面看天時,約莫三更時分。
武松進到房裡,卻待脫衣去睡,只聽得後堂里一片聲叫起有賊來。武松聽得道:“都監相公如此愛我,他後堂內里有賊,我如何不去救護?”武松獻勤,提了一條哨棒,逕搶入後堂里來。只見那個唱的玉蘭慌慌張張走出來指道:“一個賊奔入後花園裡去了!”
武松聽得這話,提著哨棒,大踏步,直趕入花園裡去尋時,一周遭不見;復翻身卻奔出來,不提防黑影里撇出一條板凳,把武松一交絆翻,走出七八個軍漢,叫一聲“捉賊”,就地下,把武松一條麻索綁了。武松急叫道:“是我!”那眾軍漢那裡容他分說。只見堂里燈燭熒煌,張都監坐在廳上,一片聲叫道:“拿將來!”
眾軍漢把武松一步一棍打到廳前,武松叫道:“我不是賊,是武松!”張都監看了大怒,變了麵皮,喝罵道:“你這個賊配軍,本是賊眉賊眼賊心賊肝的人!我倒抬舉你一力成人,不曾虧負了你半點兒!卻才教你一處吃酒,同席坐地,我指望要抬舉與你個官,你如何卻做這等的勾當?”武松大叫道:“相公,非乾我事!我來捉賊,如何倒把我捉了做賊?武松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不做這般的事!”張都監喝道:“你這廝休賴!且把他押去他房裡,搜看有無贓物!”
眾軍漢把武松押著,逕到他房裡,打開他那柳藤箱子看時,上面都是些衣服,下面卻是些銀酒器皿,約有一二百兩贓物。武松見了,也自目瞪口呆,只叫得屈。眾軍漢把箱子抬出廳前,張都監看了,大罵道:“賊配軍!如此無禮!贓物正在你箱子裡搜出來,如何賴得過!常言道:‘眾生好度人難度!’原來你這廝外貌像人,倒有這等禽心獸肝!既然贓證明白,沒話說了!”——連夜便把贓物封了,且叫送去機密房裡監收。——“天明卻和這廝說話!”
武松大叫冤屈,那裡肯容他分說。眾軍漢扛了贓物,將武松送到機密房裡收管了。張都監連夜使人去對知府說了,押司孔目,上下都使用了錢。
次日天明,知府方才坐廳,左右緝捕觀察把武松押至當廳,贓物都扛在廳上。張都監家心腹人齎著張都監被盜的文書呈上知府看了。那知府喝令左右把武松一索捆翻。牢子節級將一束問事獄具放在面前。武松卻待開口分說,知府喝道:“這廝原是遠流配軍,如何不做賊!一定是一時見財起意!既是贓證明白,休聽這廝胡說,只顧與我加力打!”那牢子獄卒拿起批頭竹片,雨點的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