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岳全傳》第七十三回 胡夢蝶醉後吟詩游地獄 金兀朮三曹對案再興兵


伏以混沌未分,亦無生而無死;陰陽既判,方有鬼而有神。
為桑門傳因果之經,知地獄設輪迴之報。善者福,惡者禍,理所
當然;直之升,屈之沉,亦非謬矣。蓋賢愚之異類,若幽顯之殊
途。是以不得其平則鳴,匪沽名而釣譽。敢忘非法不道之戒,致
罹罪以招愆?出於自然,本乎天性。竊念某,幼讀父書,早有功
名之志;長承師訓,慚無經緯之才。非惟弄月管之毫,擬欲插天
門之翼。每夙興而夜寐,常窮理以修身。讀孔聖之微言,思舉直
而錯枉;觀珪之確論,欲激濁以揚清。立忠貞願效松筠,肯衰老
甘同蒲柳!天高地厚,知半世之行藏舊居月諸,見一心之妙
用。惟尊賢而似寶,第見惡以如仇。聞岳飛父子之冤,欲追求而
死淨;睹秦檜夫妻之惡,更願得而生吞。因東窗贊擒虎之言,致
北狩失迴鑾之望。傷忠臣之被害,恨賊子以全終。天道何知,鬼
神安在?俾奸回生於有幸,令賢哲死於無辜。侮鬼謗神,豈比滑
稽之士;好賢惡佞,實非迂闊之儒。是皆至正之心,焉有偏私之
意?飲三杯之狂藥,賦八句之鄙吟。雖冒天聰,誠為小過。斯言
至矣,惟神鑒之!閻王看罷,笑道:“這腐儒還是這等倔強!雖然好善惡惡,人人如此。但‘若得閻羅做’這一句,其毀辱甚焉,汝若做了閻羅,將我置於何地?”胡迪道:“昔日韓擒虎云:‘生為上柱國,死作閻羅王。’又寇萊公、江丞相亦嘗有此言,明載簡冊,班班可考。這等說起來,那閻羅王皆是世間正人君子所為。賤子雖不敢比著韓、寇、江三公之萬一,但是那公正之心,頗有三公之毫末。”閻王道:“若然,冥王有代,那舊的如何?”胡迪道:“新者既臨,舊者必生人世,去做王公大人矣!”閻王對左右曰:“此人所言,深有玄理。但是這等狂生,若不令他見之,恐終不信善惡之報,看得幽明之道如若風聲月影,無所忌憚矣!”即叫綠衣吏取過一白柬來,寫道:“右仰普掠地獄冥官,即帶領此儒生遍觀眾獄報應,毋得違誤!”那綠衣吏領命,就引了胡迪下西廊。
過了殿後三里許,但見白石牆高數仞,以鐵為門,上邊寫著“普掠之獄”。把門叩動,忽然夜叉突出,來搶胡迪。那綠衣吏喝曰:“此儒生也,無罪到此,是閻君令他遍視善惡之報。”將白柬與他看了。夜叉謝道:‘喔們只道是罪鬼,不知是儒生,幸勿見怪!”那綠衣吏便引胡迪進內。但見其中闊有五十餘里,日光慘澹,冷氣蕭森。四邊門牌皆寫著名額:東曰“風雷之獄”,南曰“火車之獄”,西曰“金剛之獄”,北曰“冷溟之獄”。男女披枷帶鎖,約有千百餘人。
又到了一小門,窺見男子二十餘人,皆披髮赤體,以巨釘釘其手足於鐵床之上,項荷鐵枷,遍體有刀杖之痕,膿血腥穢,不可逼視。綠衣吏指著下邊一人,對胡迪道:“這個就是秦檜也,已先拿到此。這万俟卨、張俊等,不日受了陽間果報,亦來受此罪孽。”又指著數人說:“這是章惇,這是蔡京父子,這是王黼、朱(面力)、耿南仲、吳升、莫儔、范璟等一班,但是奸惡之徒,在此受罪。方才閻君遣我施陰刑,令君觀之。”即呼鬼卒三十餘人,驅秦檜等到“風雷之獄”,縛於銅柱。一鬼卒以鞭扣其環,但見風刀亂至,繞刺其身,檜等體如篩底。不一會,雷震一聲,擊其身如齏粉,血流滿地。少頃,惡風盤鏇,吹其骨肉,復為人形。綠衣吏對胡迪道:“此震擊者,陰雷也;吹者,陰風也。”又叫獄卒驅至“金剛之獄”,縛檜等於鐵床之上。牛頭鬼唿哨一聲,只見黑風滾滾,飛戈攢簇其身,痛苦非常,血流滿地。牛頭復哨一聲,黑風乃止,風砂亦息。又驅至“火車之獄”。夜叉以鐵撾驅檜等登車,以巨扇一搧,那火車如飛鏇轉,烈焰大作,頃刻皆為煨燼。獄車以水灑之,復變人形。又呼獄卒驅檜等至“冷溟之獄”。見夜叉以長矛貫檜等沉於寒水中,舉刀亂砍,骨肉皆碎。少刻以鐵鉤鉤出,仍復驅於舊所,以鐵釘釘手足於鋼柱,用滾油澆之。飢則食以鐵丸,渴則飲以銅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