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卷三百五十八 列傳第一百一十七

李綱上

李綱,字伯紀,邵武人也,自其祖始居無錫。父夔,終龍圖閣待制。綱登政和二年進士第,積官至監察御史兼權殿中侍御史,以言事忤權貴,改比部員外郎,遷起居郎。

宣和元年,京師大水,綱上疏言陰氣太盛,當以盜賊外患為憂。朝廷惡其言,謫監南劍州沙縣稅務。

七年,為太常少卿。時金人渝盟,邊報狎至,朝廷議避敵之計,詔起師勤王,命皇太子為開封牧,令侍從各具所見以聞。綱上御戎五策,且語所善給事中吳敏曰:"建牧之議,豈非欲委以留守之任乎?巨敵猖獗如此,非傳以位號,不足以招徠天下豪傑。東宮恭儉之德聞於天下,以守宗社可也。公以獻納論思為職,曷不為上極言之。"敏曰:"監國可乎?"綱曰:"肅宗靈武之事,不建號不足以復邦,而建號之議不出於明皇,後世惜之。主上聰明仁恕,公言萬一能行,將見金人悔禍,宗社底寧,天下受其賜。"翌日,敏請對,具道所以,因言李綱之論,蓋與臣同。有旨召綱入議,綱刺臂血上疏云:"皇太子監國,典禮之常也。今大敵入攻,安危存亡在呼吸間,猶守常禮可乎?名分不正而當大權,何以號召天下,期成功於萬一哉?若假皇太子以位號,使為陛下守宗社,收將士心,以死捍敵,天下可保。"疏上,內禪之議乃決。

欽宗即位,綱上封事,謂:"方今中國勢弱,君子道消,法度紀綱,蕩然無統。陛下履位之初,當上應天心,下順人慾。攘除外患,使中國之勢尊;誅鋤內奸,使君子之道長,以副道君皇帝付託之意。"召對延和殿,上迎謂綱曰:"朕頃在東宮,見卿論水災疏,今尚能誦之。"李鄴使金議割地,綱奏:"祖宗疆土,當以死守,不可以尺寸與人。"欽宗嘉納,除兵部侍郎。

靖康元年,以吳敏為行營副使,綱為參謀官。金將斡離不兵渡河,徽宗東幸,宰執議請上暫避敵鋒。綱曰:"道君皇帝挈宗社以授陛下,委而去之可乎?"上默然。太宰白時中謂都城不可守,綱曰:"天下城池,豈有如都城者,且宗廟社稷、百官萬民所在,舍此欲何之?"上顧宰執曰:"策將安出?"綱進曰:"今日之計,當整飭軍馬,固結民心,相與堅守,以待勤王之師。"上問誰可將者,綱曰:"朝廷以高爵厚祿崇養大臣,蓋將用之於有事之日。白時中、李邦彥等雖未必知兵,然籍其位號,撫將士以抗敵鋒,乃其職也。"時中忿曰:"李綱莫能將兵出戰否?"綱曰:"陛下不以臣庸懦,儻使治兵,願以死報。"乃以綱為尚書右丞。

宰執猶守避敵之議。有旨以綱為東京留守,綱為上力陳所以不可去之意,且言:"明皇聞潼關失守,即時幸蜀,宗廟朝廷毀於賊手,范祖禹以為其失在於不能堅守以待援。今四方之兵不日雲集,陛下奈何輕舉以蹈明皇之覆轍乎?"上意頗悟。會內侍奏中宮已行,上色變,倉卒降御榻曰:"朕不能留矣。"綱泣拜,以死邀之。上顧綱曰:"朕今為卿留。治兵禦敵之事,專責之卿,勿令有疏虞。"綱皇恐受命。未幾,複決意南狩,綱趨朝,則禁衛擐甲,乘輿已駕矣。綱急呼禁衛曰:"爾等願守宗社乎,願從幸乎?"皆曰:"願死守。"綱入見曰:"陛下已許臣留,復戒行何也?今六軍父母妻子皆在都城,願以死守,萬一中道散歸,陛下孰與為衛?敵兵已逼,知乘輿未遠,以健馬疾追,何以御之?"上感悟,遂命輟行。綱傳旨語左右曰:"敢復有言去者斬!"禁衛皆拜伏呼萬歲,六軍聞之,無不感泣流涕。

命綱為親征行營使,以便宜從事。綱治守戰之具,不數日而畢。敵兵攻城,綱身督戰,募壯士縋城而下,斬酋長十餘人,殺其眾數千人。金人知有備,又聞上已內禪,乃退。求遣大臣至軍中議和,綱請行。上遣李梲,綱曰:"安危在此一舉,臣恐李梲怯懦而誤國事也。"上不聽,竟使梲往。金人須金幣以千萬計,求割太原、中山、河間地,以親王、宰相為質。梲受事,自不措一辭,還報。綱謂:"所需金幣,竭天下且不足,況都城乎?三鎮,國之禁止,割之何以立國?至於遣質,即宰相當往,親王不當往。若遣辯士姑與之議所以可不可者,宿留數日,大兵四集,彼孤軍深入,雖不得所欲,亦將速歸。此時而與之盟,則不敢輕中國,而和可久也。"宰執議不合,綱不能奪,求去。上慰諭曰:"卿第出治兵,此事當徐議之。"綱退,則誓書已行,所求皆與之,以皇弟康王、少宰張邦昌為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