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書》卷二十五 志第二十



高祖性猜忌,素不悅學,既任智而獲大位,因以文法自矜,明察臨下。恆令左右覘視內外,有小過失,則加以重罪。又患令史贓污,因私使人以錢帛遺之,得犯立斬。每於殿廷打人,一日之中,或至數四。嘗怒問事揮楚不甚,即命斬之。十年,尚書左僕射高熲、治書侍御史柳彧等諫,以為朝堂非殺人之所,殿庭非決罰之地。帝不納。熲等乃盡詣朝堂請罪,曰:"陛下子育群生,務在去弊,而百姓無知,犯者不息,致陛下決罰過嚴。皆臣等不能有所裨益,請自退屏,以避賢路。"帝於是顧謂領左右都督田元曰:"吾杖重乎?"元曰:"重。"帝問其狀,元舉手曰:"陛下杖大如指,棰楚人三十者,比常杖數百,故多致死。"帝不懌,乃令殿內去杖,欲有決罰,各付所由。後楚州行參軍李君才上言帝寵高熲過甚,上大怒,命杖之,而殿內無杖,遂以馬鞭笞殺之。自是殿內復置杖。未幾怒甚,又於殿庭殺人,兵部侍朗馮基固諫,帝不從,竟於殿庭行決。帝亦尋悔,宣慰馮基,而怒群僚之不諫者。十二年,帝以用律者多致踳駁,罪同論異。詔諸州死罪不得便決,悉移大理案覆,事盡然後上省奏裁。十三年,改徒及流並為配防。十五年制,死罪者三奏而後決。十六年,有司奏合川倉粟少七千石,命斛律孝卿鞫問其事,以為主典所竊。復令孝卿馳驛斬之,沒其家為奴婢,鬻粟以填之。是後盜邊糧者,一升已上皆死,家口沒官。上又以典吏久居其職,肆情為奸。諸州縣佐史,三年一代,經任者不得重居之。十七年,詔又以所在官人,不相敬憚,多自寬縱,事難克舉。諸有殿失,雖備科條,或據律乃輕,論情則重,不即決罪,無以懲肅。其諸司屬官,若有愆犯,聽於律外斟酌決杖。於是上下相驅,迭行棰楚,以殘暴為乾能,以守法為懦弱。

是時帝意每尚慘急,而奸回不止,京市白日,公行掣盜,人間強盜,亦往往而有。帝患之,問群臣斷禁之法,楊素等未及言,帝曰:"朕知之矣。"詔有能糾告者,沒賊家產業,以賞糾人。時月之間,內外寧息。其後無賴之徒,候富人子弟出路者,而故遺物於其前,偶拾取則擒以送官,而取其賞。大抵被陷者甚眾。帝知之,乃命盜一錢已上皆棄市。行旅皆晏起早宿,天下懍懍焉。此後又定製,行署取一錢已上,聞見不告言者,坐至死。自此四人共盜一榱桷,三人同竊一瓜,事發即時行決。有數人劫執事而謂之曰:"吾豈求財者邪?但為枉人來耳。而為我奏至尊,自古以來,體國立法,未有盜一錢而死也。而不為我以聞,吾更來,而屬無類矣。"帝聞之,為停盜取一錢棄市之法。

帝嘗發怒,六月棒殺人。大理少卿趙綽固爭曰:"季夏之月,天地成長庶類。不可以此時誅殺。"帝報曰:"六月雖曰生長,此時必有雷霆。天道既於炎陽之時震其威怒,我則天而行,有何不可!"遂殺之。大理掌固來曠上封事,言大理官司恩寬。帝以曠為忠直,遣每旦於五品行中參見。曠又告少卿趙綽濫免徒囚,帝使信臣推驗,初無阿曲。帝又怒曠,命斬之。綽因固爭,以為曠不合死。帝乃拂衣入閣,綽又矯言,臣更不理曠,自有他事未及奏聞。帝命引入閤,綽再拜請曰:"臣有死罪三。臣為大理少卿,不能制馭掌固,使曠觸掛天刑,死罪一也。囚不合死,而臣不能死爭,死罪二也。臣本無他事,而妄言求入,死罪三也。"帝解顏。會獻皇后在坐,帝賜綽二金杯酒,飲訖,並以杯賜之。曠因免死,配徒廣州。

帝以年齡晚暮,尤崇尚佛道,又素信鬼神。二十年,詔沙門道士壞佛像天尊,百姓壞岳瀆神像,皆以惡逆論。帝猜忌,二朝臣僚,用法尤峻。御史監師,於元正日不劾武官衣劍之不齊者,或以白帝,帝謂之曰:"爾為御史,何縱舍自由。"命殺之。諫議大夫毛思祖諫,又殺之。左領軍府長史考校不平,將作寺丞以諫麥簹遲晚,武庫令以署庭荒蕪,獨孤師以受蕃客鸚鵡,帝察知,並親臨斬決。

仁壽中,用法益峻,帝既喜怒不恆,不復依準科律。時楊素正被委任,素又稟性高下,公卿股慄,不敢措言。素於鴻臚少卿陳延不平,經蕃客館,庭中有馬屎,又庶仆氈上樗蒲。鏇以白帝,帝大怒曰:"主客令不灑掃庭內,掌固以私戲污敗官氈,罪狀何以加此!"皆於西市棒殺,而榜棰陳延,殆至於斃。大理寺丞楊遠、劉子通等,性愛深文,每隨牙奏獄,能承順帝旨。帝大悅,並遣於殿庭三品行中供奉,每有詔獄,專使主之。候帝所不快,則案以重抵,無殊罪而死者,不可勝原。遠又能附楊素,每於途中接候,而以囚名白之,皆隨素所為輕重。其臨終赴市者,莫不途中呼枉,仰天而哭。越公素侮弄朝權,帝亦不之能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