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演義》第七回 蔡太守隨時行賞罰 王小二轉面起炎涼


王小二在柜上結帳,見叔寶回來,問道:“領了批回來了,餞行酒還不曾齊備,卻怎么好?”叔寶道:“這酒定不消了。”小二道:“閒坐著且把帳算起了何如?”叔寶道:“拿帳過來算。”小二道:“相公爺是八月十六日到小店的,今日是九月十八日了;八月大,總計三十二日。小店有規矩,來的一日,去的一日,不算飯錢,折接風送行。三十個整日子,馬是細料,連爺三頓葷飯,一日該時銀一兩七折算,淨該紋銀二十一兩。收過四兩銀子,準少十七兩。”叔寶道:“這三兩銀子,是蔡太爺賞的,卻是好的。”小二道:“淨欠十四兩,事體又小,秦爺也不消寫帳,兌銀子就是了,待我去取天平過來。”叔寶道:“二哥且慢著,我還不去。”小二道:“秦爺領了批文,如今也沒有什麼事了。”叔寶道:“我有一個樊朋友,趕澤州投文,有些盤費的銀子,都在他身邊。想是澤州的馬太爺,也往太原公賀李老爺去了。官回來領了文,少不得來會我,才有銀子還你。”小二道:“小人是個開飯店的,你老人家住一年,才是好生意哩。”叔寶寫帳,九月十八日結算,除收淨欠紋銀一十四兩無零。王小二口裡雖說秦客人住著好,肚裡打稿:見那幾件行李,值不多銀子。有一匹馬,又是張口貨,他騎了飲水去,怎好攔住他?就到齊州府,尋著公門中的豪傑,那裡替他纏得清?倒要折了盤費,丟了工夫,去討飯帳不成?這叫個見鐘不打,反去鑄銅了。我想那批回,是要緊的文書,沒有此物去,見不得本官;不如拿了他的,倒是絕穩的上策。這些話,都是王小二肚裡躊躇,不曾明言出來。將批文拿在手內看,還放在柜上,便叫妻子:“把這個文書,是要緊的東西。秦爺若放在房內,他要耍子,常鎖了門出去,深秋時候,連陰又雨,屋漏水下,萬一打濕了,是我開店的干係。你收拾好放在箱箱裡面,等秦爺起身時,我交付明白與他。”秦叔寶心中便曉得王小二扳作當頭,假小心的說話,只得隨口答應道:“這卻極好。”話也不曾說完,小二已把文書遞與妻子手內,拿進房去了。正是:
無情便摘神仙珮,計巧生留卿相貂。
小二又叫手下的:“那餞行酒不要擺將過來。秦爺又不去,若說餞行,就是速客起身的意思了,徑拿便飯來請爺吃。”手下知道主人的口氣,便飯二字,就是將就的意思了。小菜碟兒,都減少了兩個,收傢伙的篩碗頓盞,光景甚是可惡;早晨麵湯也是冷的。叔寶吃眉高眼低的茶飯,又沒處去,終日出城到官路,望樊建威到來。正是:
悶是一囊如水洗,妄思千里故人來。
自古道:“嫌人易醜,等人易久。”望到夕陽時候,見金風送暑,樹葉飄黃。河橋官路,多少來車去馬,那裡有樊建威的影兒?等了一日,在樹林中急得雙腳只是跳,叫道:“樊建威,樊建威!你今日再不來,我也無面目進店,受小人的閒氣。”等到晚只得回來。那樊建威原不曾約在潞州相會,別人是叔寶痴心想著,有幾兩銀子在他身邊。這個念頭撐在肚裡,怎么等得他來?暗裡搖樁,越搖越深了。明日早晨又去,“今日再不來,到晚我就在這樹林中,尋一條沒結果的事罷。”等到傍晚又不見樊建威來;烏鴉歸宿,喳喳的叫。叔寶正在躊躇,猛然想起家中有老母,只得又回來。腳步移徙艱難,一步一嘆,直待上燈後,方才進門。
叔寶房內已點了燈。叔寶見了燈光,心下怪道:“為甚今夜這般殷勤起來,老早點火在內了?”駐步一看,只見有人在內呼么喝六,擲包飲酒。王小二在內,跑將出來,叫一聲:“爺,不是我有心得罪。今日到了一起客人,他是販什麼金珠寶玩的,古怪得緊,獨獨里只要爺這間房。早知有這樣事體,爺出去鎖了房門,到也不見得這事出來。我打帳要與他爭論,他又道:‘主人家只管房錢,張客人住,李客人也是住得的;我與多些房錢就是了。’我們這樣人,說了銀子兩字,只恐怕又沖斷了好主顧。”口角略頓了一頓,“這些人竟走進去坐,倒不肯出來。我怕行李拌差了,就把爺的行李,搬在後邊幽靜些的去處。因秦爺在舍下日久,就是自家人一般。這一班人,我要多賺他些銀子,只得從權了;爺不要見怪,才是海量寬洪。”叔寶好幾日不得見王小二這等和顏悅色,只因倒出他的房來,故此說這些好話兒。秦叔寶英雄氣概,那裡忍得小人的氣過;只因少了飯錢,自揣一揣,只得隨機遷就道:“小二哥,屋隨主便,但是有房與我安身就罷,我也不論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