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典》卷二百 邊防十六



竊唯突厥、吐蕃、契丹等往因入貢,並叨殊獎,或執戟丹墀,冊名戎秩,或曳裾庠序,高步學門,服胡氈裘,語兼中夏,明習漢法,睹衣冠之儀,目覿朝章,知經國之要,窺成敗於圖史,察安危於古今,識邊塞之盈虛,知山川之險易。或委以經略之功,令其展效;或矜其首丘之志,放使歸蕃。於國家雖有冠帶之名,在夷狄廣其縱橫之智。雖則慕化之美,苟悅於當時;而狼子孤恩,鏇生於過後。及歸部落,鮮不稱兵。邊鄙罹災,實由於此。故老子云'國之利器,不可示人'。在於齊人,猶不可以示之,況於夷狄乎!

謹按:楚申公巫臣奔晉而使於吳,使其子狐庸為吳行人,教吳戰陣,使之叛楚,吳於是伐楚,取巢駕克棘,入州來,子反一歲七奔命。其所以能謀楚,良以此也。按漢桓帝遷五部匈奴於汾晉,其後卒有劉、石之難。向使五部不徙,則晉祚猶未可量也。鮮卑不遷,則慕容無中原之僣也。又按漢書陳湯云:'夫胡兵五而當漢兵一,何者?兵刃樸鈍,弓弩不利。今聞頗得漢工,然猶三而當一。'由是言之,利兵尚不可以使胡人得法,況處之中國而使其習見哉!昔漢東平王請太史公書,朝臣以為太史公書有戰國縱橫之說,不可以與諸侯。此則內地諸王尚不可與,況外國乎!

臣竊計秦並天下及劉項之際,累載用兵,人戶凋散。以晉惠方之,當八王之喪師,則輕於楚漢之塗地,匈奴冒頓之全實,過於五部之微弱。當曩時冒頓之強盛,乘中國虛弊,高祖餒厄平城,而冒頓不能入中國者何也?非兵不足以侵諸夏,力不足以破汾晉,其所以解圍而縱高祖者,為不習中土之風,不安中國之美,生長磧漠之北,以穹廬堅於城邑,以氈罽美於章服。既安其所習,而樂其所生,是以無窺中國之心者,為生不在漢故也。豈有心不樂漢而欲深入者乎?劉元海,五部離散之餘,而卒能自振於中國者,為少居內地,明習漢法,非元海悅漢,而漢亦悅之,一朝背叛,四方鄉應,遂鄙單于之號,竊帝王之寶,賤沙漠而不居,擁平陽而鼎峙者,為居漢故也。向使元海不內徙,止當劫邊人繒采麴糵,以歸陰山之北,安能使王彌、崔懿為其用邪?

當今皇風遐覃,含識革面,凡在虺性,莫不懷馴,方使由余效忠,日磾盡節,以臣愚見,國家方傳無窮之祚於後。脫備防不謹,邊臣失圖,則夷狄稱兵不在方外,非所以肥中國,削四夷,經營萬乘之規,貽厥孫謀之道也。臣愚以為,願充侍子者,一皆禁絕,必若先在中國者,亦不可更使歸蕃,則夷人保疆,邊邑無事矣。

劉起居貺武指曰:

自昔議邊者,推高於嚴尤、班固。嚴尤議曰:"御匈奴自古無得上策者。周時玁狁內侵,命將征之,盡境而還,譬蚊虻螫人,驅之而已,是為中策。漢武輕齎深入,連兵三十年,中國罷耗,匈奴亦克,是為下策。秦築長城,勤於轉輸,疆境完而中國竭,是為無策。自古無得其上策者也。"其班固曰:"言匈奴者,大要歸於兩科:縉紳則守和親,介冑則言征伐。漢興以來,有修文以和之,有用武以克之,有卑下而承事之,有威服而臣畜之。和親之論,發於劉敬。天下新定,故從其言,賂遺以救安邊境。孝惠、高后,遵而不違,匈奴加驕,寇盜不止,與通關市,妻以漢女,歲賂千金,無益之明驗也。仲舒欲復守舊文,厚結以財,質愛子,邊境不選武略之臣,修障隧備塞之具,厲長戟勁弩,恃吾所以待寇,而務賦斂於人,遠行貨賂,割剝百姓,以奉寇讎,信甘言,守空約,而冀胡馬不窺,不亦過乎?王莽時,單于棄其愛子,昧利不顧,侵掠所獲,歲巨萬計,而和親賂遺,不過千金,安在其不棄質而失重利也?夷狄之人,貪而好利,人面獸心,聖王禽獸畜之,不與約誓,不就攻伐。約之則費賂而見欺,攻之則勞師而招寇。外而不內,疏而不親,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國。來則懲而御之,去則備而守之。慕義則接之以禮讓,使曲在彼。蓋聖王御蠻夷之常道也。"

貺以嚴尤之議辨而未詳,班固之論詳而未盡。推而為言,周得上策,秦得其中,漢無策焉。何以言之?荒服之外,聲教所遠,其叛也不為之勞師,其降也不為之釋備,嚴其守御,險其走集,犯塞則有執訊之捷,深入則有殪戎之勛,俾其欲為寇而不能,願臣妾而不得。斯御戎之上策,禁暴之良算。惠此中夏,以綏四方,周人之道也,貺故曰周得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