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史演義》第十三回 嗣蜀主淫昏失德 唐監軍諫阻稱尊


可巧梁、晉交爭,晉王李存勗,出次魏州,得了一個傳國寶,系是僧人傳真獻入,謂由唐京喪亂時所得,秘藏已四十年,於是晉臣相率稱賀,接連是上表勸進,慫恿晉王為帝。蜀主衍得知訊息,也遣使致書,請晉王嗣唐稱尊。勸人稱帝,即能自保耶?晉王出書示僚佐道:“昔王太師指王建。亦嘗遺先王書,請各帝一方,先王嘗語我云:‘昔唐天子幸石門,我嘗發兵誅賊,當然威震天下。我若挾天子,據關中,自作九錫禪文,何人敢阻?但我家世代忠良,不忍出此,他日務當規復唐室,保全唐祚,慎勿效若輩所為!’此語猶在耳中,我怎好背棄父訓呢?”言已泣下,群臣乃暫將稱尊事擱起,一時不敢多言。
這時候的梁、晉兩國,方在德勝兩城間,窮年鏖兵。德勝是個渡名,正當河北要衝,晉王命李存審夾河築城,分作南北二郭,亦稱夾寨。梁將賀瓌,率兵往爭,大小百餘戰,終不能克。梁河中節度使冀王朱友謙,因為子令德表求節鉞,不得所請,復舉河中降晉。梁又起用劉鄩為招討使,令攻河中。鄩與友謙素有婚誼,先移書諭以禍福,然後進兵。友謙不答,但向晉王處告急,晉王遣李存審往援。及鄩待覆不至,始進逼同州,那時李存審亦已馳至,兩下交綏,鄩軍敗走,梁副使尹皓、段凝等,密表梁主,誣鄩徇親誤國,沿途逗撓,乃有此敗。梁主友貞,遂潛令西都留守張宗弼,將鄩鴆死,賀瓌又復病歿。
梁將中智推劉鄩,勇推賀瓌,相繼畢命,諸軍奪氣。晉軍連得勝仗,聲威愈振。於是一班攀龍附鳳的臣僚,復提出勸進文,陸續呈入,無非說是天命攸歸,人心屬望,宜應天順人,亟正大位等語。各鎮節度使,又各獻貨幣數十萬,充作即位經費,還有吳王楊溥,亦貽書勸進,遂令這無心稱帝的李存鄩,也不能抱定宗旨,居然雄心勃勃,想做起皇帝來了。皇帝趣味,究竟動人。
獨有一個唐室遺臣,聞知此信,大為不然,遂自晉陽趨魏州,面加諫阻。這人為誰?就是監軍張承業,承業竭誠事晉,凡晉王出征,所有軍府政事,俱委承業處置。承業勸課農桑,貯積金谷,收養兵馬,征租行法,不寬貴戚,因此軍政肅清,饋餉不乏。劉、曹兩太夫人,嘗重視承業,有時承業忤存鄩意,兩太夫人必痛責存鄩,令謝承業。存鄩加授承業為左衛上將軍,兼燕國公,承業皆固辭不受,但稱唐官終身。至是諸臣勸進,晉王已為所動,即至魏州面諫道:“我王世忠唐室,歷救患難,所以老奴事王,至今已三十餘年,為王聚積財賦,召補兵馬,誓滅逆賊,恢複本朝宗社,借盡臣心。今河北甫定,朱氏尚存,王乃遽即大位,實與前時征伐初意,殊不相同,天下謂王自相矛盾,必致失望,尚有不因此解體么?今為王計,最好是先滅朱氏,為列聖復仇,然後求立唐後,南取吳,西取蜀,泛掃宇內,合為一家。那時功德無比,就使高祖、太宗,再生今世,也未能高居王上,王讓國愈久,即得國愈堅,老奴並無他意,不過受先王大恩,欲為王立萬年基業,請王勿疑!”為唐進言,志節可嘉。李存勗徐答道:“這事原非我意,但眾志從同,不便相違,奈何?”承業知不可止,忍不住慟哭道:“諸侯血戰,本為唐家,今王乃自取,不特誤諸侯,兼誤老奴了!”遂辭歸晉陽,鬱郁成疾,竟不能起。
存勗聞承業得病,一時也不願稱帝。會值成德軍變,王鎔養子王德明,原姓名為張文禮,竟弒死主將王鎔,屠滅王氏家族,且遣使向晉告亂,乞典旌節,為這一番意外情事,又惹動李家兵甲,假仁仗義,往討鎮州。正是:
亂世屢生篡奪禍,強王又逞甲兵威。
欲知張文禮何故弒主,且看下回分解。
蜀主王建,明知幼子之不能守成,乃為徐賢妃所迫,唐文扆、張格等所慫恿,卒立為太子。舉兩川數十載之經營,不惜為孤注之一擲,何其誤甚?但溯厥禍源,實為一婦人而起,好色者終為色誤,雲建其明鑑也!夫其父行劫,其子必且殺人,建因好色而誤國,衍即因好色而亡國。父作而子述,其禍必有甚於乃父者,故祖父貽謀,斷不可不慎耳!自來國家之患,莫如女色,尤莫如宦官。但宦官中亦非無賢者,如張承業之乃心唐室,始終不渝,洵足為庸中佼佼,鐵中錚錚之特色。觀其諫阻晉王,瀝肝披膽,無非為復唐起見。及力諫不從,慟哭而返,遂至悒悒不起,彼其悔所輔之非人乎?篤於效忠,而短於料事,承業亦不得為智。但略跡原心,固足告無愧於天下!故《綱目》於承業之歿,特書曰唐河東監軍使,而本回亦特別提明,不沒忠節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