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書》卷一百九十二 列傳第一百一十七



許遠者,右相敬宗曾孫。寬厚長者,明吏治。初客河西,章仇兼瓊辟署劍南府,欲以子妻之,固辭。兼瓊怒,以事劾貶高要尉。更赦還。會祿山反,或薦遠於玄宗,召拜睢陽太守。遠與巡同年生而長,故巡呼為兄。

大曆中,巡子去疾上書曰:"孽胡南侵,父巡與睢陽太守遠各守一面。城陷,賊所入自遠分。尹子琦分郡部曲各一方,巡及將校三十餘皆割心剖肌,慘毒備盡,而遠與麾下無傷。巡臨命嘆曰:'嗟乎,人有可恨者!'賊曰:'公恨我乎?'答曰:'恨遠心不可得,誤國家事,若死有知,當不赦於地下。'故遠心向背,梁、宋人皆知之。使國威喪衄,巡功業墮敗,則遠於臣不共戴天,請追奪官爵,以刷冤恥。"詔下尚書省,使去疾與許峴及百官議。皆以去疾證狀最明者,城陷而遠獨生也。且遠本守睢陽,凡屠城以生致主將為功,則遠後巡死不足惑。若曰後死者與賊,其先巡死者謂巡當叛,可乎?當此時去疾尚幼,事未詳知。且艱難以來,忠烈未有先二人者,事載簡書,若日星不可妄輕重。議乃罷。然議者紛紜不齊。

元和時,韓愈讀李翰所為巡傳,以為闕遠事非是。其言曰:"二人者,守死成名,先後異耳。二家子弟材下,不能通知其父志,使世疑遠畏死而服賊。遠誠畏死,何苦守尺寸地,食其所愛之肉,抗不降乎?且見援不至,人相食而猶守,雖其愚亦知必死矣,然遠之不畏死甚明。"又言:"城陷自所守,此與兒童之見無異。且人之將死,其臟腑必有先受病者;引繩而絕之,其絕必有處。今從而尤之,亦不達於理矣。"愈於褒貶尤慎,故著之。

南霽雲者,魏州頓丘人。少微賤,為人操舟。祿山反,鉅野尉張沼起兵討賊,拔以為將。尚衡擊汴州賊李廷望,以為先鋒。遣至睢陽,與張巡計事。退謂人曰:"張公開心待人,真吾所事也。"遂留巡所。巡固勸歸,不去。衡齎金帛迎,霽雲謝不受,乃事巡,巡厚加禮。始被圍,築台募萬死一生者,數日無敢應。俄有喑鳴而來者,乃霽雲也。巡對泣下。霽雲善騎射,見賊百步內乃發,無不應弦斃。

子承嗣,歷涪州刺史。劉辟叛,以無備謫永州。

雷萬春者,不詳所來,事巡為偏將。令狐潮圍雍丘,萬春立城上與潮語,伏弩發六矢著面,萬春不動。潮疑刻木人,諜得其實,乃大驚。遙謂巡曰:"向見雷將軍,知君之令嚴矣。"潮壁雍丘北,謀襲襄邑、寧陵。巡使萬春引騎四百壓潮,先為賊所包。巡突其圍,大破賊,潮遁去。

萬春將兵,方略不及霽雲,而強毅用命。每戰,巡任之與霽雲鈞。

姚誾者,開元宰相崇從孫。父弇,楚州刺史。誾性豪盪,好飲謔,善絲竹。歷壽安尉。素善巡,及為城父令,遂同守睢陽。累加東平太守。

巡之遣霽雲、萬春敗賊於寧陵也,別將二十有五:石承平、李辭、陸元鍠、朱珪、宋若虛、楊振威、耿慶禮、馬日升、張惟清、廉坦、張重、孫景趨、趙連城、王森、喬紹俊、張恭默、祝忠、李嘉隱、翟良輔、孫廷皎、馮顏,其後皆死巡難,四人逸其姓名。

贊曰:張巡、許遠,可謂烈丈夫矣。以疲卒數萬,嬰孤墉,抗方張不制之虜,鯁其喉牙,使不得搏食東南,牽掣首尾,豗潰梁、宋間。大小數百戰,雖力盡乃死,而唐全得江、淮財用,以濟中興,引利償害,以百易萬可矣。巡先死不為遽,遠後死不國屈。巡死三日而救至,十日而賊亡,天以完節付二人,畀名無窮,不待留生而後顯也。惟宋三葉,章聖皇帝東巡,過其廟,留駕裴回,咨巡等雄挺,盡節異代,著金石刻,贊明厥忠。與夷、齊餓踣西山,孔子稱仁,何以異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