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書》卷一百七十六 列傳第一百一



皇甫湜,字持正,睦州新安人。擢進士第,為陸渾尉,仕至工部郎中,辨急使酒,數忤同省,求分司東都。留守裴度闢為判官。度脩福先寺,將立碑,求文於白居易。湜怒曰:"近舍湜而遠取居易,請從此辭。"度謝之。湜即請斗酒,飲酣,援筆立就。度贈以車馬繒彩甚厚,湜大怒曰:"自吾為《顧況集序》,未常許人。今碑字三千,字三縑,何遇我薄邪?"度笑曰:"不羈之才也。"從而酬之。

湜嘗為蜂螫指,購小兒斂蜂,搗取其液。一日命其子錄詩,一字誤,詬躍呼杖,杖未至,齧其臂血流。

盧仝居東都,愈為河南令,愛其詩,厚禮之。仝自號玉川子,嘗為《月蝕詩》以譏切元和逆黨,愈稱其工。

時又有賈島、劉乂,皆韓門弟子。

島,字浪仙,范陽人。初為浮屠,名無本。來東都,時洛陽令禁僧午後不得出,島為詩自傷。愈憐之,因教其為文,遂去浮屠,舉進士。當其苦吟,雖逢值公卿貴人,皆不之覺也。一日見京兆尹,跨驢不避,謼詰之,久乃得釋。累舉,不中第。文宗時,坐飛謗,貶長江主簿。會昌初,以普州司倉參軍遷司戶,未受命卒,年六十五。

劉義者,亦一節士。少放肆為俠行,因酒殺人亡命。會赦,出,更折節讀書,能為歌詩。然恃故時所負,不能俯仰貴人,常穿屐、破衣。聞愈接天下士,步歸之,作《冰柱》《雪車》二詩,出盧仝、孟郊右。樊宗師見,為獨拜。能面道人短長,其服義則又彌縫若親屬然。後以爭語不能下賓客,因持愈金數斤去,曰:"此諛墓中人得耳,不若與劉君為壽。"愈不能止,歸齊、魯,不知所終。

贊曰:唐興,承五代剖分,王政不綱,文弊質窮,崿俚混並。天下已定,治荒剔蠹,討究儒術,以興典憲,薰醲涵浸,殆百餘年,其後文章稍稍可述。至貞元、元和間,愈遂以《六經》之文為諸儒倡,障堤末流,反刓以朴,剗偽以真。然愈之才,自視司馬遷、揚雄,至班固以下不論也。當其所得,粹然一出於正,刊落陳言,橫騖別驅,汪洋大肆,要之無牴牾聖人者。其道蓋自比孟軻,以荀況、揚雄為未淳,寧不信然?至進諫陳謀,排難恤孤,矯拂媮末,皇皇於仁義,可謂篤道君子矣。自晉汔隋,老佛顯行,聖道不斷如帶。諸儒倚天下正議,助為怪神。愈獨喟然引聖,爭四海之惑,雖蒙訕笑,跲而復奮,始若未之信,卒大顯於時。昔孟軻拒楊、墨,去孔子才二百年。愈排二家,乃去千餘歲,撥衰反正,功與齊而力倍之,所以過況、雄為不少矣。自愈沒,其言大行,學者仰之如泰山、北斗雲。